景二眼白布滿血絲,潛意識裡開始察覺出不妥。
雨水絲絲入扣,村戶門窗前站著幾個豎立的人影,走近一看,竟是稻草人。
這村落或許建村伊始就建得不牢,一到刮風下雨時已然形成習慣,人躲在房屋內,用草垛將門戶堵得嚴嚴實實。此刻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遠遠看去儼然像一座荒村。
“你膽子倒是挺大。”人已上鈎,步入陷阱,景二不再隱匿身形,狂笑著出現在魏逐風身後。他眼睛亮了亮,“我見過你。”
魏逐風冷冷覷了他一眼,彷彿在回想,但是回憶的時間太長了,導致原本囂張至極的人漸漸湧現出屈辱的表情,惡狠狠指責道:“你故意的!”
“想起來了,”他的語氣滿不在乎,甚至帶著高高在上的施捨,“不是見過,我救過你。”
少年咬牙切齒:“那又如何?”
“八具屍體,老少婦孺,也沒見你對當初屠你村落的人有多大的恨意,恃強淩弱……看來昔日相救之舉是大可不必。”
“後悔了嗎?”景二郎面紅耳赤,愈發扭曲。
“並不。”殿下歪頭道,“殺了你,我的名聲就還保得住。”
骨節蟲仰面大笑:“就憑你?”
魏逐風平視著他,這時忽然見他從身後拽出一個人來,衣衫襤褸面容黢黑,渾身打著哆嗦,“放過小人,放過小人吧!小人發誓以後再也不幹偷盜的行當,本本分分做人!本本分分……”
“這是一個拾荒人,我剛走進村落時雨還沒下大,趁著慌亂竟敢將髒手伸進我的錢囊裡。公子,你說,他是否該死呢?”
景二郎病態地傴僂著背脊,拎起人頭,朝他耳鼻間吹了一口氣。這氣如霧,有形地蠕動著,魏逐風還未來得及阻止,便見這團黑乎乎的玩意兒從眼、口、鼻、耳所有能鑽的地方無孔不入地滲進了人的身體裡。
什麼東西?
人倒在地上,無畏地掙紮:“救救我,救救我,啊!!”
“撲通——”手腳只上下撲騰了三個來回,便失去力氣,毫無生機地垂了下來。
原本豐滿的人體彷彿在轉瞬間歷經春夏秋冬,三十餘年寒暑交替,迅速衰老、死亡、幹癟,成了一具枯屍。
他滿意極了,抬頭去看,可竟然沒有在魏逐風的眼中讀出驚詫之外的其他神情。
甚至於那份驚詫,也不來源於恐懼,更多的是記憶出錯時深刻的自我懷疑。
這手段太眼熟。
他抽出弓弦,眼裡彷彿盤旋著那一年平地起風的火焰,燒盡的玄水城樓,被丟在秘道裡而今已然成灰的店小二,已然忘卻的橫山機密和青銅金鑰,如同世無可避的偈語,在沉寂幾年後重新回到視線裡。
再往前,是明頑夫子提及過的丙醜之亂。
第一位被割喉的劍客受害伊始,他們會搶走兵器之主的頭顱,化為沙化的頭骨,上刻青銅紋——像是在向誰宣戰。
得之可得天下的童謠起初是從哪裡傳開的?
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追殺昔日橫山舊人的刺客究竟是誰?
不合時宜的情況下,他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對兄長的追問。
“佛修?”魏潛雲摸不著頭腦,當弄明白他的問題後不屑地嗤笑一聲,“我追殺他們做什麼?不是都流放了嗎?一碼歸一碼,他家收罰是因為收受賄賂,至於佛塔,都已經推倒了為什麼要再去趕盡殺絕?他們對我又無法産生威脅,你說的那群不能讀書的孩子在哪裡,我安排邊境郡縣裡的書堂接收就行了,逐風?”
他已經忘記了自己當時有多麼茫然不解,現下又能與先前不對勁的事情齊齊聯系起來了。
明頑夫子在逃亡路上的滅頂之災並非北巍的太子殿下所為,又是誰往他頭上扣了這頂血海深仇的重罪?
還有,陸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