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剛剛掉的是不是白棋?”豆豆說。
陸揚失笑道:“那便是你尋常滾落的棋子不止一枚了,還缺了哪些?”
路豆豆不好意思地坐正:“父親不喜歡對弈,這棋子棋盤充當擺設好多年了,上一次有人借來玩還是——啊對了,是楊叔啊!他好像下得還可以,能與我母親有來有回。”
這倒十分出乎陸揚意料,他眼前不停回憶著渾身的楊紹的外貌身形。掛滿瓶罐,失魂落魄,為了引人注目不惜在臉上塗上三花臉扮演醜角,膀大腰圓,沒仔細看清楚過五官,但怎麼來看都不像有與精通棋藝四個字相關的氣韻。
不對,興許是自己太以貌取人了呢?
他猛地驚覺,這個在自己心裡不與文房四寶掛上鈎的大漢,原身就是府上的賬房先生。
揚州富戶、更與官府有所往來,不是簡單算明白賬,打好算盤就能做好的,這其中更有無數種人情糾葛。
孩子與“楊叔”熟絡,那……他在此戶做工也至少有十年多了?
不是自父母輩就留在府裡的家生子,流落四方才堪堪定居,更沒有故土的記憶,既然要尋人,更該天南海北貼告示散畫像,是什麼促使他留在此地,一待就是這麼多年的?
“先生?”
陸揚搖搖頭,也許是自己想太多了。
最近是怎麼了,好不容易一路沿經山水換得的豁然開朗,瑣事不入心,冥冥中好像漸漸遠去了。
忍不住再多想一些,再多考慮一些……
他勉強揚起一點笑,問道:“我教你下棋吧?”
路小少爺歡呼雀躍,開心答允:“好!”
話音剛落,興許是跪在地上太久,一剎那站起來時,沒有任何其他的感受,縈繞在他眼前的只有無數的天旋地轉。
他心髒一抽,原地跪了下來。
糟糕了。
心動過速,彷彿要跳出胸膛;伴隨胸悶、氣短,呼吸變得急促不穩;
頭暈、乏力、出汗以及心慌意亂,眼前發黑,是暈厥的預兆。
“怎麼,公子莫不是有什麼隱疾吧?”景二郎蜷縮在洞口邊緣,嘲笑聲十分瘮人。
暴雨肆虐後,山林間四處樹木傾倒,泥水彌漫,他仰躺在洞口,手指被泡得焦黃,層雲傾瀉而下的一點陽光照在他萎靡的腿部,這才是沒有勉強維持站立時的真實形態:胸椎外凸,背脊活生生從中間被人為折斷,腰部整個塌陷下去,軀體分節上下交疊,扭曲成了一具硬邦邦的蚰蜒。
人,與百足之蟲。
截然不同的兩種生物,居然能毫無違和地聯系起來。他與陸揚二人初見不過幾年,本該是豆蔻年華,卻活生生將自己變成了這麼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樣。
高坐在石柱上的青年忍過了那陣令人惡心的疼痛,從胸口反上了一陣幹癟的嘔吐感,將手掌從眼前移開,漠然地盯了他一眼。
只這一瞥,原本囂張跋扈的景二郎竟就這樣乖乖閉上嘴,一陣惡寒。冥冥中有些許看不見的東西也跟著瑟縮了一下,成群結隊地,同時後退了一步。
景二郎將這畏懼收入眼中,憤恨咬住下唇,在心裡陰暗無比罵了無數句。
操!
幾個時辰前。
他縮著筋骨,如遊蛇般從小廟中潛逃。身後墜上影子是常有的事,可他繞了好幾條偏僻小徑,又刻意模糊腳印,一轉頭,那個影子像鬼魂一般遊走在背後,無論如何甩開始終只差一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