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嵐張了張口,蹙起眉頭。
二人本質而言都是內斂沉頓的性子,就算吵架,也是壓低嗓子,像申訴一般有來有回,連擺在桌角油燈的燭火也不曾驚動。
四周靜悄悄的,上夜的夥計換了新的一批,蜷縮在櫃後,打著細細的鼾聲。
大雪壓斷了院中的一根樹枝,咔擦一聲,晃下許多點雪來。
陸青嵐閉了閉眼,起身,走到拉著二胡的瞎子面前,往破碗裡哐啷倒了許多銅錢。
瞎子喜出望外:“勞駕,公子想聽什麼?”
陸青嵐撇撇嘴,轉頭示意:“問那位小公子。”
瞎子就算盲了眼也能嗅出其中的幾分不對勁來,他用盡生平察言觀色的本領,樂呵呵朝那臭著臉的小公子走了過去:“您隨意點,我隨意唱,行走江湖,講究的就是一場緣分。”
魏逐風頗為拘謹地愣了一下,沒想到陸宗主能用出“圍魏救趙”這招來,不愧是天下第一奸詐狡猾。
他啞然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瞧見他左右為難的樣子,陸青嵐輕笑一聲,不知為何忽然就生不起氣來,胸口中呼之欲出的那點失控像是澆了一瓢冷水,隱約被壓制了下去。
他說出了一首耳熟能詳的民謠,方才解了魏逐風的圍。
二胡荒腔走板的聲調,夾雜著沙啞的低吟,像不知歷朝歷代哪一年史詩的序章,當然這也很可能是魏逐風聽不懂的緣故。他被唬得一愣一愣,兩隻手掌被人推開,各自放上了一個溫熱的物件。
左手是陸青嵐慷慨施捨後剩的最後一枚深青色銅錢,邊緣處都被盤出了硌手的毛邊,看得出來主人很珍惜這點最後的“身外之物”;右手是陸青嵐揣在胸口裡捂熱的最後一隻雙生鈴,他在火中在瑪萊的私庫中拼死取出的最後一件魏逐風母親的遺物,妥帖地放好,在被刀光逼到近前時也不曾掉出。
“你可以問,你有問的資格。要問什麼現在就問,別刻意犯委屈。”陸青嵐隨意扯了張板凳坐在他對面,肆意地翹起一條腿,很是瀟灑不羈,煩躁地挑起半邊眉毛,最終還是沒忍住補了一句,“別難過。”
“你在安慰我?不需要。”那孩子悶著嗓子說,把寶貝的鈴鐺收得很緊。
陸青嵐從小就不是什麼乖孩子,這些拙劣的嗆人手段壓根不放在眼裡。
只是小逐風珍藏起鈴鐺的樣子,讓他突如其來地想到了幼年時沒有被海晏清回複的信件。
在分不清什麼是“旦逢良辰,順頌時宜”的年紀,執著地用一些荒唐無解的筆觸,企圖獲得一點點親密的情感關聯。
這很悲哀。
他說不清他和恩師之間的感情,可魏逐風已經沒有機會去詢問母親。
生離還是死別,陸青嵐選不出來,每當想起總覺得一片迷惘。
其實他也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親密關系吧。
他將那些沒有結果的問題放下,心底癢癢的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他有樣學樣,指了指魏逐風手中緊緊握住的帶血的鈴鐺,像恫嚇一般細細地引誘道:“不是白給你的,要拿東西來換。”
魏逐風謹慎將那兩樣東西藏到身後,銅錢和鈴鐺一樣寶貴,確保安全無虞,才警惕問道:“什麼?
陸青嵐指了指他環在腰上的黃銅鈴鐺。
魏逐風毫不猶豫地解下來丟給陸青嵐,嚇得見多識廣的陸宗主差一點就沒拿住。
他只是玩笑,卻沒想到魏逐風拋得這麼順手,就好像魏逐風不曾戴著它跨過千山萬水,日夜不離。
他呆呆地注視著手心,不敢想象尋求已久的東西就這麼輕易得到了。
“我以為這對你來說很重要。”陸青嵐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如同蝴蝶振翅,他抬眼,只看見一雙篤定又幹淨的眼瞳。
“重要,但是也沒有那麼重要。原本只是為了紀念,送給你保平安好了。”魏逐風偏開眼,露出點不易察覺的赧然,“你能陪我過生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