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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真心謊言
陸揚彷彿陷入到一場巨大的漩渦裡。
在這裡他沒有用及冠時摯友為他取的名字，他不叫陸青嵐，而是用回了那位大人隨口唸出的一個姓名，就像他沒有根源、沒有出處、沒有來歷的一生。
他身前坐著一個分不清輪廓的疑影，氣鼓鼓地向他質問和索求著什麼。而他慌亂不堪，除了“別生氣”“別難過”以外，給不出任何確定的承諾。
“小舟，小舟是我從戰亂中撿回來的小孩。說起來也算是緣分吧，我幼年被一位大人撿回家養大，長大後又騙走了其他小孩，就像是一場輪回。她脾氣不好被我慣壞了，你別和她計較。”
他聽見自己盡其所能地解釋，卻並不讓對方滿意。
因為那個人皺起眉頭。
“你還有很多話沒有對我說，謝謝，對不起，冒犯打擾。皇宮三日傾囊相授，義無反顧跳下深潭，是想聽我說謝謝的嗎？你也會對那個姑娘說，‘那少年脾氣不好，不要和他計較’諸如此類的話嗎？”
魏逐風微微傾身，“你以什麼立場說這些話？告訴我。”
陸揚啞口無言。
“你可以向我保證，你靠近我所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自真心嗎？”那孩子的眼神固執得可怕，“你絕對忠於我，對我坦誠嗎？”
一瞬間他彷彿沉入深水中，無數聲音如潮水般不聞不問倒灌而來——
白發蒼蒼的老頭在摸完他的脈象後急得跺腳：“你天生體弱不足，是誰逼你入瞭望山刀法一脈，這樣強勁的內力相撞相合，不是要了你的命嗎？！”
最討厭他的橫山長老一面掩著扇子一面嘆道：“最詭異的刀，選擇了最柔軟的脊樑，何嘗不是一種錯付。”
還有仲夏夕陽中，金碧輝煌宮殿上，垂垂老矣的帝王之軀。
“你要一直向前走，燃燒生命直到盡頭，邊境十年，朕盡數託付在你手中。”
然而這些都不算是最令人難過的。
夢境中他倒退回六七歲，結束了四處流浪的境遇，來到上京受人所託養在郊外。村中有群孩子欺生，又見他面色蒼白恐怕連告狀都不知曉，便成群結隊嬉笑間將他推入水中，他不會鳧水，九死一生地爬上了岸，奄奄一息緊抓著一塊鵝卵石，眼角紅腫不堪，還沒來得及喘過氣，一隻手卻被人無言地踩了上去。
記憶中的孩子發出一聲哀嚎，而後緊緊地閉住了牙關。
他知道，求情沒用示弱更沒用，只有變強，變得更強，才能達到那個人的目標和期望。
一個高大的背影立在身前，遮天蔽日，擋住了他面前的光，彷彿是他一生也越不過去的高山。
他撫著幼童的肩膀，用一貫淡然輕松的口吻說道：“陸揚，其實人不必活得多長，對嗎？”
說罷，他便將扒在岸上的小孩再次推入水中！
口腔、鼻腔，耳道、眼瞳，到處都是窒息的幻象。那隻用盡全力按壓的手就像是不容拒絕的法則，腥臭的水草纏住了他的腿，鋪天蓋地的水擠壓著胸口為數不多的空氣，他拼命蹬腿撲騰，奮力仰首，只能瞥見被水分割成兩個世界的細碎光斑。他越努力，越掙紮，沉下去的速度就越快。
下一瞬，按壓他的寬闊手掌穿透時間而來，再一次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低下頭咳了一聲，駐留在橫山雪夜裡被孤寂包裹的刺痛再一次盤旋直上，直到一雙有力的手伸過來，不是將他壓回水中，而是笨拙地輕輕拍著他的脊背。
那點溫熱還沒有來得及觸及心髒，便在頃刻間化作了一柄刀，刺破皮肉，貫穿了他的胸膛！
腥甜從喉間攀援而上，僅剩的一點視角裡，那個輕拍著他脊背的人茫然退了半步，那把刀從沾滿血的手掌落下，發出“叮啷”一聲脆響。
夜冷極了。
陸揚猛然間睜開了雙眼，倏地喘了好幾口氣。
他扶著額頭安靜了一會兒，走到窗邊。
月光下竹林間影影綽綽，投下幾塊不起眼的黑棕色斑塊，無風時，那竹葉間竟無端動了一動。
陸青嵐神色一凜，目光極速間巡視一週，緊接著微微一笑，掂量了一會兒從屋子裡隨意找了塊石子朝隔壁扔去。
他只聽到“哐當”一聲落地，不知砸中了什麼實物。
希望不要是活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