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人群在視野裡重新清晰,李玉涼看到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們。
劊子手、百姓、官員,皆是對他殺之而後快的面目。
或許,也並非所有人都對他恨之入骨。
曾經的仇敵,賀雲珵和林霜序,遠遠站在前方,看向他們的時候,不再有仇怨,只剩滿目荒蕪。
不過,這幾分憐憫,是給宋寄亭,並非給他。
若說還有人對他有惻隱之心,大抵只有沈檀了。
李玉涼視線向上移動,他看到城樓上,沈檀側坐垂目,正慢悠悠擦拭著手中的繡春刀。
她是唯一一個,與他有過舊時恩情,於是避開目光,不願圍觀他如何慘死的人。
可她也是奉皇命在此監視他一切的人。
今日,不允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李玉涼將掃視的目光落回到宋寄亭臉上,那滴將落不落的淚,在他死灰的心上撩動起一絲對世間的不捨。
實在多餘。
秋風卷著血腥味掠過刑場,在千萬雙眼睛的注視下,李玉涼蠕動著皸裂的嘴唇,用只有宋寄亭能聽見的聲音說:
“有。”
而後,在那雙淚眼即將化開更多柔情時,他繼續道:“我悔不該在你落魄時,一時興起救了你,若沒有你,或許皇上不會死,我也不必落得今日結局。”
那雙眼中的柔情凝結成冰,再沒有一絲一毫的餘力。
宋寄亭轉身離去,落寞而決絕,回到了監刑臺。
官袖揮舞,令箭落地,再無轉圜。
“行刑。”
隨著他一聲令下,圍觀的百姓爆發出陣陣喝彩,有人拍手叫好,有人興奮地踮腳張望。
劊子手的刀鋒閃著寒光,嗜血而下。
宋寄亭背對著刑臺,刀落下第一寸時,他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血肉分離的黏膩聲響混著人群興奮的抽氣聲,像毒蛇般鑽入他的耳膜。
他盯著地面青磚的裂縫,彷彿那是唯一能標定理智的繩索。
從第一刀開始,每一刀割下皮肉的聲響都伴隨著人群詭異的驚叫。
他不去看李玉涼的模樣,也未曾察覺冷汗順著自己的脊椎往下淌。
官服裡襯早已濕透,他卻才聽到劊子手高喊第七刀的聲音。
他突然想起某年上元夜,李玉涼說好了要在宮裡伺候皇上,卻在他無法安睡自飲自酌的時候,提著兔兒燈出現在雪地裡。
“第十八刀!見骨了!”有好事的人幫著劊子手一起報數。
宋寄亭閉上眼,突然看見雪中的兔兒燈流出眼淚,滴滴血珠。
他喉結滾動,胃裡不住翻湧。
當報數聲喊到“四十三刀”,宋寄亭意識到自己也正在心裡跟著默數,這個發現讓他幾乎嘔吐出來。
更可怕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在等——
等什麼呢……等什麼,他不知道。
他想他等的一定是李玉涼的慘叫,等他痛哭流涕,悔不當初。
要他求饒,要他痛苦,才算大仇得報,才算他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