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涼抬眼看他。
曾經的權臣大勢已去,不複當年,可他即便如此落魄地站在這裡,目中的壓迫還是讓人望塵莫及。
那劊子手竟是下意識迴避與他對視,酒壺一扔,“不喝就直接上路!”
他虛張聲勢地為自己壯膽,暴喝一聲:“脫衣!”
緊接著,李玉涼染血的囚衣被撕成碎片,扔在地上。
圍觀者突然安靜了一瞬,隨即爆發出刺耳的嗤笑聲。
太監的身體醜陋殘缺,不是誰都有機會親眼觀賞一番的。
李玉涼就這麼赤裸裸地暴露在全天下面前,那些陳年舊疤在秋陽下泛著猙獰,
圍觀的人群愈發興奮,紛紛往前推搡,都想上前看一看他最惡心的模樣。
冰涼的寒風吹颳著一絲不掛的身體,李玉涼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他以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一切,可當這副難堪的身體袒露在宋寄亭面前時,他最後的自尊終於被擊碎。
宋寄亭與這裡所有的陌生人一樣,第一次看他的身體。
李玉涼從來不肯讓他看,因為很早的時候,宋寄亭就說過,閹人很惡心。
他甚至愚蠢到遍尋世間毒醫,想去求一個讓他重新完整的方法。
到最後,終是一場笑話。
他不在意這些人的笑聲,可他受不了宋寄亭的眼睛。
那雙眼睛隔著不遠的距離,一瞬不瞬地定格在他身上,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劊子手已經做好了準備,卻遲遲沒有聽到宋寄亭的宣判聲。
疑惑的目光朝監刑臺望去,他看見宋大人正踏著臺階,一步一步朝他們走來。
他徑直走到了李玉涼面前。
對方頭垂得很低,雙眼緊閉,像是逃避。
宋寄亭的聲音比秋風冷清:“李玉涼,你可有悔?”
短短幾個字,輕得像落葉,卻讓哄鬧的刑場驟然死寂。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聽大人問話。
如此簡單的一個問題,李玉涼卻許久不肯作答。
他知道,宋寄亭問的,無關他罪臣的身份。
他想問的是,這些年,他在他身上的所作所為,可曾後悔。
淪落今日,他是否後悔過,不該那樣肆無忌憚地傷害他。
李玉涼用最後一絲理智讓自己保持冷靜,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珠映著對方官服上金線繡的雲紋——那是新朝三品大員的印記。
一如昨晚那般的敷衍回答他演練了無數遍,本該信手拈來。
可是,在看到宋寄亭破碎的雙眼時,他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淚光含在他好看的眼底,搖搖欲墜。
在李玉涼被踏碎最後的尊嚴時,宋寄亭也將自己的自尊和倔強,陪他一起丟棄了。
此刻他柔軟的目光裡,沒有憤怒,沒有哀怨,只剩下無盡的委屈。
李玉涼可以不選他,可以不要他。
他只是想知道,他有沒有一點點心疼過他,有沒有一刻曾想過,不該這樣傷他的心。
李玉涼快要溺死在他的眼波裡,最後一絲氣息被抽空之前,他拼勁掙紮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