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看看......”
那聲音今夜格外清晰。
赤腳踏上冰涼的地磚時,我才發覺暴雨已經淹沒了石階。
府裡靜得出奇,守夜的丫鬟靠在廊柱上打盹,燈籠在風裡搖晃,將我的影子拉成細長的鬼魅。
吱呀。”
角門外站著個披袈裟的身影。
雨水在離他三尺處便蒸成白霧,佛珠在他掌心泛著暖光。
我看不清他的臉,卻莫名想起冬日裡娘親燻被子的銅手爐。
他向我伸出手。
沒有絲毫猶豫,我將小手放在他的掌心。
他牽著我,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慢慢消失在雨夜。
……
再歸來已是次日亥時。我獨自拖著泥水淋漓的衣擺,一步一步,神情有些呆滯的走向城門。
城內傳來此起彼伏的銅鑼聲,王嬸的破鑼嗓子刺破暮色:
”找著了!小少爺在這兒!”
母親沖過來抱住我時,金絲雀紋的褙子沾滿了汙泥。
父親的手比雷雨夜的樹枝抖得還厲害,一遍遍摸著我的頭不出完整的話,只會重複的唸叨: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娘親。”
我輕拍她顫抖的脊背,聲音平靜得自己都詫異,”我想出家。”
母親僵住了。
她捧起我的臉,突然觸電般縮回手——我額間那點硃砂胎記,不知何時變成了蓮花狀的暗紋。
……
那日之後,江州陳府的天彷彿塌了。
父親摔碎了最愛的歙硯,母親終日以淚洗面。
我被罰跪在祠堂,青磚上漸漸洇開汗漬。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燭火中沉默,香灰落在我手背,燙出紅痕也渾然不覺。
”平安...”母親半夜偷偷來看我,冰涼的帕子擦過我額頭,”你才七歲啊...”
我望著她浮腫的眼皮,突然想起話本裡寫的”心如刀絞”。可胸腔裡那股灼燒感,比刀絞更痛百倍。
父親終究沒能拗過我。
那柄橫在頸間的剪刀劃破了皮肉,血珠滾落在祠堂的青磚上時,父親挺拔如松柏的背脊突然佝僂下來。他踉蹌著後退兩步,扶著供桌才勉強站穩。
”孽障......”
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可知出了這家門,就再不是陳氏子孫......”
我跪在蒲團上,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血水混著淚水在磚面暈開,恍惚間竟像朵赤色蓮花。
”孩兒知道。”
他舉起藤條的手在抖,”為父今日非要打醒你不可!”
母親撲上來抱住他的胳膊,發髻散亂如瘋婦:
”光蕊!平安才多大?他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