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不貪世俗之物,天生慧根,果真是可造之材!”他捋著白鬍子說,
”外孫兒就叫平安吧,陳平安,一輩子平平安安。”
……
我叫陳平安。
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父親是江州州主陳光蕊,騎白馬過街時,大姑娘小媳婦都會偷偷扔手絹。可他只會溫柔地給娘親描眉,下衙了就抱著我舉高高。
娘親是丞相家的千金,手指比玉還白。她教我念”人之初”時,窗外的海棠花都會落得慢些。每次我背完詩,她眼裡的笑意能甜到人心裡去。
姥爺很忙,奶孃說姥爺在很遠的京城,是頂頂厲害的人,每次來都帶著稀奇玩意兒,上次送的會唱歌的青銅小鳥,現在還擺在我床頭。
江州的米糕甜而不膩,夏日的蓮蓬伸手就能摘到。
衙門前的石獅子被我偷偷畫過鬍子,父親發現後不但沒罵我,還抱著我一起給另一隻也補上對稱的鬍子。
“世人都這般快樂吧。”
我這麼想著。
……
日頭爬上窗欞時,我已端坐在書案前。自五六歲發蒙起,我的日子便如江州水般平緩流淌。晨起隨夫子誦《論語》,晌午後與鄰家小兒鬥草嬉戲,日複一日。
夫子捋著鬍子誇我”天資穎悟”,可我更愛躲在藏書閣翻那些泛黃的遊記。
”......餓殍載道,易子而食?”我指著《災異志》上的字句,捧著糕點的手懸在半空。
我問父親何為戰亂,他撫著我總角笑道:
”痴兒,那都是文人杜撰。”
母親則往我嘴裡塞了塊蜜餞:
”平安只需知道江州永不會如此。”
可心底總有個聲音如秋蟲絮絮:
”出去看看......”
出去?
出到何處去?
江州三十六街七十二巷,哪處不是我的樂園?西街王婆的蜜餞果子,東市孫啞巴捏的糖人,就連衙門勞役見了我,都會隔著木柵欄給我編蟋蟀籠。
這般錦繡天地,到底還要看什麼?
夜晚,我翻個身抱住錦被。
窗外蟬鳴陣陣,月光把芭蕉的影子投在紗帳上。
江州城東街的糖人張、西巷的皮影李、碼頭永遠新鮮的鰣魚......
好像,缺了什麼,什麼呢?
……
七歲生辰那夜,驚雷劈開了紫藤架。
我猛然坐起,中衣被冷汗浸透。
床頭的青銅小鳥歪倒在枕邊,方才的噩夢像退潮時的泡沫,轉眼就尋不著痕跡。唯有心口突突地跳,彷彿揣了只躁動的雀兒。
窗外雨鞭抽得芭蕉葉噼啪作響,案頭那盞長明燈忽明忽暗。
分明記不得噩夢內容,掌心卻殘留著灼燒般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