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泰帝看著賢妃眼角遮掩不住的細碎紋路,不禁抬手摸了摸鬢角——那裡早幾年就已生白發,他每每使人拔去,過不久又能見著。
他心下感慨時光易逝,倒不在意馬氏臉上添的這些細紋,反而平添幾分憐惜,問道:“這些年惠兒絕少回京,桓氏又去了漢中,再無早晚問安之人,你獨居宮中,可曾覺得冷清了?”
馬氏如今雖稀見聖駕,卻彷彿比從前更從容,福身答道:“如今臣妾常得皇後娘娘相召說話,又有賢兒見養在臣妾宮中,怎會覺得冷清?今日得見陛下,已是意外之喜,妾萬不敢有抱怨。”
新泰帝見她謹慎,便笑著說:“你還是這般謹慎。朕今日來,只為告訴你惠兒在外辦差辦得好,今年過年時他能還京,朕將留他多住些日子。”
賢妃原本溫順低垂的眼瞼驀然抬起,驚喜地看向天子。
新泰帝含笑安慰她:“朕已發了聖旨,惠兒年前定能趕回來。”馬氏思子,賢兒戀父,這宮中、不,這京城裡怕不也只有她們祖孫能與自己一般心思,盼著周王常回京了。
他召了皇長孫來問功課,又與賢妃一道回憶周王少年時的情形,直到深夜也不曾入睡。賢妃看著床頭座鐘已過了子醜交刻,幾回勸他早些歇息,天子卻全無睡意,直到天色將明才略略閤眼。
他這失眠的毛病已經許久了,從前仗著安神的藥物還能入睡,如今卻是稍經些事便要一宿宿地失眠了。
而這回不光周王要回朝,還有個陝西鎮的戰報,也是引得他亢奮難眠的緣故——
兵部左侍郎、陝西巡撫楊榮與漢中知府宋時、漢中衛鎮撫周旭偶得一種新炮,名曰“飛雷炮”,可射二百步遠。而最重要的是,這炮筒裡射出的並非普通的開花彈、葡萄彈,而是闊近兩寸、厚近一寸的圓形炸藥包。
炸開之後山搖地動,即便避開其火光爆炸也避不開氣浪沖擊。
楊榮於孤山至花馬池大邊外、虜寇常偷襲之地埋下了幾處炮陣,初秋時有虜寇侵邊,當地守軍從容裝藥、裝引信、炸藥包,將虜賊殺得屍骨不全。
這一回雖不能再獻俘入京,炫耀大鄭武功,但這些炮成效斐然,不費一兵一卒便能殺敵過百。其爆炸威勢更甚於槍炮,炸得令虜寇聞風喪膽,不敢輕言南下,甚至有幾名靠近邊城的韃靼王公主動上書請求內附。
這份軍功不光是楊巡撫之功,更少不得漢中知府宋時供油桶、提議以桶為兵器的功勞。
漢中府的功勞,說到底還不是周王的功勞?
雖說他彼時人不在漢中,可這炮聽說只是薄鐵桶所制,而那薄鐵桶正是漢中經濟園造物,漢中經濟園又是在周王支援下才發展起來的……
這份軍功,實在也該給周王記一份。
待周王回到京中,拜見父皇之後,新泰帝便使人宣旨,將這兩份功勞加到他身上,而後親自挽著他的手扶起他來,說道:“如今已是新年,你便留在京中過了年再走吧。陝西已將那油桶造的‘飛雷炮’送了過來,朕已叫兵部安排下去,過幾日你陪朕看此炮試射。”
周王連忙應下,謝過父皇恩旨。
他到京裡的時候並不早,再過兩日便是元旦,隨駕看新炮試射的日子就在元旦後兩天。回到王府之後,他便派人尋來桓淩和兩位禦史,與他們說了要隨駕觀看新武器之事。
雖然桓淩那天不能去看,不過這炮卻是宋時先製出油桶,與楊大人合力造出的,他也要勉勵桓淩幾句——該誇的人不在,誇家屬也是一樣的。
桓淩心知這東西是後世有的兵器,能造出來自然也全是宋時的功勞,便不客氣地替他接下了周王這番誇贊。又向周王提出一個請求:“殿下那天見著這兵器的效果,可否回來與我說說?此物既是時官兒有份製成,我想讓他也知道自己造出的是何等神器。”
周王應道:“這是自然。”
他不僅自己要用心看飛雷炮的效力,還趁過年時父皇心情好桓淩求了個情,帶桓淩一道到城外炮軍營中試炮。
這一趟隨行的,有兵部尚書、右侍、主掌五軍營的公侯伯等勳貴,幾位年長的皇子,甚至還有周王長子,大鄭的皇長孫。
也是皇孫輩中,唯一一個被帶到炮場的。
進得場中,滿場目光都停在這位被聖上牽在手中的小皇孫身上。皇孫小小年紀,卻也似有幾分父祖的風采,並不見軟弱害怕的模樣,穩穩地抓著祖父的手走向場中,看著那幾個薄薄的白鐵皮箍成的油桶。
新泰帝摸著桶壁單薄,桶身用厚鐵環箍了幾道,遠不及普通長管炮漂亮的油桶,含笑問他:“賢兒怕不怕炮聲?”
周王心口砰砰跳動,緊盯著兒子;同行的另幾位親王脖子都快伸斷了,極力想聽到父皇與這侄兒的對話;唯齊王一雙眼粘在炮上,連分也捨不得分這個格外受寵的侄兒一眼。
他皇兄既不知兵也不能戰,只是運氣好,岳家生了個好兒子,結了好親,便沾得了許多軍功。而他……
若使他得了這樣的神器,去宣、大一帶領兵,必定能縱橫草原,盡滅虜寇,立下真正值得父皇贊許、萬民敬仰……能令大鄭萬世太平的軍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