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也是住過四品僉憲的院子,住的人面上都有光彩。
譬如這些借住的舉子,住進傳說中桓大人的院子,就似身上披了層二甲前十的光環。再去參觀過宋知府住過的跨院,見過三元的父兄,那就更了不得了,彷彿文曲星已經頂到頭上,只待下場就能拿個二甲回來。
宋家上下得了這群舉子也頗高興,抓著他們問漢中的情形,宋時在府裡行的惠政,做出的成績。
這些學生中畢竟有許多漢中府人,還有些認得漢中學院的研究學,借閱過他們的講義和教科書,答起來上究天人之際,令人除了贊嘆再說不出別的話來。
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怎麼讓他們別再說那聽不懂的了……
宋老大人偷偷地看兩個兒子,兩個兒子你看我我看你,最後卻還是宋二哥機靈,遣人去叫了兒子和侄兒們。
來,都是你們三叔和桓三叔教出來的,跟漢中的師兄們探討探討!
正處於,並打算長期保持代數學習初級階段的宋家小一輩三兄弟被漢中學子們論及的物理、化學、地理、農學知識狠狠震憾了一把。
原來他們三叔和桓三叔教他們時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原來三叔他們懂得那麼多,可算得上知天文下查地理,他們竟只學到了一點點皮毛,還覺得已經累得學不動了?
這些書生跟著兩位叔父讀書不過一兩年,所學所知竟就要超過他們三兄弟了?
他們兄弟實在太懈怠了!
待眾舉子吃罷晚飯,探討夠了天人學問,心滿意足地回別院休息,宋霖也從這種挫敗中回過神來,對著父祖父拱手道:“這些東西孩兒們竟不曾學過,有負父親與叔父看重,是我們不爭氣。還望父親給三叔寫封信,請他下回多寄些題目來,我們早日學通,也好像那幾位師兄一般研習天理化學。”
他父親和叔父都十分贊許,安慰他說:“霖兒有這心就好。你三叔們之前不肯傳授,定是看你們年幼,要你們先打好算術基礎,才能再學更高深的學問。”
不過他們該寫信還是會寫的。做父親的只怕孩子不愛學,哪有見孩子想學習而不給他們謀機會的?
得了父輩的支援,小宋大哥躊躇滿志,向父親和二叔深深一躬,卻沒注意到一旁站著的兩個弟弟已經有點兒嚇傻了,只情愣愣地看著大人們。
可就連一向寵愛縱容他們的爺爺也沒出來說一聲“不用學那些”,而是歡歡喜喜地吩咐下去,明日就殺雞、割肉、買鴨鵝,去榮慶齋買南糖、點心,獎勵孫兒們這一片向學之心。
買的魚肉、點心不光給他們吃了,更給來借住的漢中學子們添了菜。宋大爺也是今年要下場的人,與這些考生更親近,拿著京城和漢中兩套題互對互練,努力抓住考前最後幾天複習時間。
二月八日一早進龍門,天下考生的命運便在貢院內這狹小到轉不動身的考場中決定了。
這三場考試由李閣老主持,副考官是翰林侍讀學士,房考官、監場官等都是翰林院、都察院、禮部精挑細選出來的人物。二皇子齊王雖在禮部辦差,實則也沒能碰到掄才大典的邊緣,廷推出的考官中倒有幾位是他三弟外家的門人弟子。
而他手裡的勘礦、選礦、轉運工作卻做得平平。勘礦、選礦兩項好在有熊禦史和他從漢中帶來的工人主理,倒沒什麼難處。但因建廠的地方要臨著活水,選址離礦區極遠,他這邊運轉成本高、運得少,他那弟弟便常暗示別人,京裡經濟園建得不如漢中,竟是他這運轉礦料的不利。
他後不得不自掏腰包加了運輸車量、人力,供上了他們建窯、建廠房的需要,可他三弟麾下文人又傳出了他運礦料花用的銀子太多,有悖經濟園本意雲雲……說得好像他和商氏沒往裡貼過本錢似的!
他那弟弟甚至還想按著親王儀制建廠房,虧得監工的兩位禦史力爭,不然真不知要建多久才能把那園子一個大門建起來。
他雖也回擊說魏王建經濟園的速度慢、浪費工料,可就算爭出誰貼錢更多,誰出的錯更多也沒什麼好處。只能襯得他們長兄治理藩地治得更好——雖現在還不能稱藩地,但在他心裡,只盼著這個大哥不要再回京了。
那漢中經濟園是怎麼能建得又快又好,不用宋大人自己貼補的?難道除了把宋時再召回京裡,就沒別的辦法做成此事了麼……
齊王連日召門人下屬商議如何降低成本,將手中事物做得更圓滿,在父皇面前掙掙臉面。而今主持經濟園事務,以為自己能憑此事建功立業、搏得聖寵的魏王更是如此。他甚至懷疑起了宋時的經濟園是否真的那麼輕易建成,是否真有漢中報上來的那樣厚的收益。
會不會是宋時為了推行他“厚工農可利商”的理學,自己暗地投錢投人,將這經濟園的名聲堆起來的?
不光他這麼想,三月十五日,從天下三千多考生中層層篩選出來的最後三百零五名中試舉子翻開殿試題目,也看到了和他心中所思差相彷彿的題目:
朝中先有“厚商利農”、“以農為本、以商為末”兩種說法,而後又有漢中府建經濟園興工商以惠農。試問當今朝中究竟如何做才能真正養民安民,富國興農。
滿殿考生都據案讀題,一聲不出,唯獨殿角一處不顯眼的書桌前,宋曉緊握著筆杆,胸膛劇烈起伏:漢中經濟園、厚工商以利農……這不是我弟弟做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