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舍春想象了一下,在最短時間裡給出最充沛的真心,到頭來發現自己全程都在愛一個謊言,想想就替蔣豔輝難受,於是像所有勸分的朋友一樣說:“撒謊還情緒不穩定,別談了吧。”
蔣豔輝也像所有執迷不悟的朋友一樣丟擲一個令人牙酸的轉折詞:“可是……”
“可是什麼?”卞舍春抱臂問道。
“可是她也沒有大喊大叫什麼的,就是一直掉眼淚,哭都沒有聲音,怪嚇人的……”蔣豔輝的語氣像是“怪招人心疼的”,“她問我為什麼要拆穿她,我說你拿偽造的人設騙我愛得死去活來,我不該拆穿你嗎?她就自己走掉了。”
卞舍春一時間都不知道作何反應:“怎麼像你欺負她了一樣。”
蔣豔輝這回沉默了很久,卞舍春差點以為她已經喝蒙了,結果她倒在酒桌上好半天,最後吞吞吐吐地說:“我還真感覺我欺負她了。”
“為什麼?你又沒做錯。”
蔣豔輝抬起頭看他:“你覺得她會出於什麼樣的動機給自己編身份?甚至編學歷和愛好?”
卞舍春不意外她會這麼問,喝了口酒,一語道破:“對原本的自己不滿意啊。她具體編了什麼?”
“她說自己是上海的,但碰到遊客講上海話她聽不懂。”
“那她原本可能是小城市出身。”
“她說自己是985地理專業學生,但她英語不好。”
“那她可能本來學歷不高。”
“她說自己愛拉小提琴,但看不懂譜子。”
“她覺得自己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技能。”
蔣豔輝深呼吸一口,洩憤似的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她覺得如果她不是會拉小提琴的上海985女大學生,我就不會愛她了嗎?她這樣又把我當什麼?她把自己當什麼?”
卞舍春抬起頭,看見她眼圈紅了,震撼之餘回想起上一次見她哭好像還是幼兒園沒跑過同班的男生。
他慌忙地遞紙巾,一邊遞一邊有點茫然地想,原來短短幾天,就可以讓人和人之間産生這麼深的情分嗎?
可能他還是不太懂愛人吧。
蔣豔輝抹掉眼眶邊的潮意,緊緊握住了酒杯:“我要回去找她。”
卞舍春被她十年難遇的淚水嚇得心有餘悸,下意識應了一聲,結果這女人根本沒想參考他意見,說完這句就抓起包走出去了,氣勢之盛讓卞舍春被她的長卷發抽了一巴掌。
他自己喝了杯酒,氣憤地給蔣豔輝發訊息:“我還以為你來找我喝酒是消愁,怎麼是壯膽啊!”
蔣豔輝沒回,她沒空回。
卞舍春長嘆一聲,仰躺在沙發靠背上,看見對面牆上的掛鐘,將要指向晚六點。
這家酒館是隱藏式的,面積不大,紅色的燈光很暗,讓卞舍春覺得下一秒調酒師就會從酒液裡洗出一張照片。
太暗了。暗得卞舍春看著那杯快要見底的瑪格麗特,都看不到杯子上自己的倒影。
最後一口酒喝完,他煩躁地閉上眼,他不會醉,喝多了酒給他最明顯的副作用是熱,其次是輕微耳鳴,他越聽越覺得那惱人的耳鳴是火車將近的汽笛。
斯德哥爾摩開往納爾維克的列車在18:45發車,他看一眼就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