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舍春反應了一下,才抬頭,看見聞於野的眼睛垂著,劉海碎發也垂著,像遮了一叢柔軟的荊棘。
聞於野跟人說話喜歡直視人的眼睛,這一點是他和卞舍春難得相似的地方。如果不是開車要開路之類的原因,他很少避開對方目光。上一次是在聖誕集市上,他給卞舍春賣關子,笑著躲著就是不看他,這一次也是躲,卻抿直了嘴唇,聲音也沉。
他在緊張。
卞舍春眼睛微微眯著,盯著他,是一種觀察的姿態,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的笑肯定又是那種看到好戲似的笑,很欠揍,很不把人當回事,如果是一個敏感的人在他對面,會被他這種目光激怒的。
他一邊忍不住沉默得再久一點,一邊難得生出一些鱷魚眼淚似的愧疚。
聞於野等了片刻,難得有點耐不住性子,但也不催卞舍春回答,只是稍稍抬眼看他反應。
卞舍春臉上的笑有點僵了,因為他這才發現,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他當了太久編劇,忘了自己也身在戲中。
納爾維克曾經在蔣豔輝的攻略裡出現過,所以他知道斯德哥爾摩到納爾維克的列車要坐十九個小時。等到納爾維克,聞於野的假期只剩下七天。
在北歐的每一天裡,都有十八個小時不宜戀愛的夜晚。
回國後的日子會過得更快些嗎?但北京到廣東坐高鐵要十四個小時,聽上去也是漫長的旅程,可以追兩次極光。
而聞於野記他十年。
卞舍春是很沒耐心的人,最沒耐心的事情是計算時間,因為他很難記得住,大學看課表時都得反複背誦。但他這會兒在心裡做了無數道計算題,才發現如此公平嚴謹的時間也像很多事一樣算不明白。
卞舍春和聞於野對視,看見對方眼裡一閃而過的錯愕,他想象不到自己現在的表情是什麼樣子了,可能有點難看吧。
兩個人相顧無言,卞舍春一直說不出答案。手機鈴聲響起的一剎那,他覺得自己得救了,匆匆忙忙跟聞於野說接個電話,不敢看對方欲言又止的神色。
他沒看備注就把電話接了起來,聞於野定定地看了他一瞬,轉身走了,輕輕帶上了房門。
電話是蔣豔輝打的,關鍵時刻還是發小靠得住。
卞舍春滿懷感激之情地接起來:“怎麼了?”
“你還在斯京嗎?”蔣豔輝聽上去興致不高,有氣無力的程度堪比上班。
“在,”卞舍春猜到她大概又是感情受阻,語音語調飛快調換至深夜電臺主播模式,“怎麼啦?”
“今天過來找你喝酒,方便嗎?”
“這有什麼不方便的,”卞舍春說著就跳轉軟體訂酒館小包間,“什麼時候到?”
“已經在了。”
卞舍春愣了一下,又遲疑地問:“你一個人過來的?”
“嗯,”蔣豔輝說,“見面聊。”
可實際上她根本沒耐心憋到見面,卞舍春沒掛電話,她頓了一下就開始訴說起她這幾天的經歷,兩人真正在酒館坐下的時候,卞舍春已經知道了個大概。
“她真的給你的所有資訊都是假的?”卞舍春有點不可思議。
“除了名字和年齡,其餘都是編的,有一些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她演技太好了,”蔣豔輝灌酒的速度很快,像是希望自己下一秒就斷片,然後跑到街上撒酒瘋大吼路之蘋的名字,“我這幾天跟他爹柯南道爾一樣,我操了。”
“她為什麼這麼做?”
蔣豔輝哼笑了一聲,慢悠悠講:“我也是這麼問的,但她覺得我是在質問她,直接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