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借他的手殺了他愛的人,而最後,還要把這副沾著沈謐鮮血的身軀還給他,哪裡來這樣強買強賣的規則?
可那天命凝成的化身一直待在蕭椒身邊,硬是把蕭椒碎成渣的神魂靠著那麼一小點養了回來,而後才“功成身退”。
蕭椒只覺得天道刻薄又惡毒,他無論如何,只能做被其操縱的木偶,它給他萬人豔羨矚目的天資成就,也要永遠把他釘牢、釘死在它賜予的“神座”之上。
“……”蕭椒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劇烈疼痛,臉色蒼白,木訥又遲緩地看著邱採白,突然開口問,“邱師……掌門,你方才說,我師弟們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先時南溟解封,四海妖魔亂竄,整個山門一團亂,還有許多百姓被轉移上山,那會兒大家都沒注意這些。許是那時,被妖魔……”邱採白神色悲傷,顧及蕭椒情緒,沒有把後半句說完。
蕭椒卻搖了搖頭:“不。”
他抬眼望向遠處的占星閣:“我記得,他們說要來找我。”
邱採白:“啊?”
蕭椒很長一段時間,意識都很渙散,畢竟每一處散落的神魂各自所見所知都不一樣,他對許多地方只有一些雜亂無章又模糊不堪的感知,除非他特別在意的那麼幾處——這裡頭有沈謐,有師父,也有三個師弟。
師父同師弟們談及過往命運以及他與師弟們之間的羈絆糾葛時,他的神魂自然也在現場。
蕭逗當時帶著師弟們準備來找自己的。
可蕭椒那時候,整個心神正被天命化身奪去自己的身體和身份之事所沖擊,又乍一聽聞與自己自幼相識相交的師弟們,竟然是師父存著私心安排的棋子,而他們的相識甚至相伴多年的深情厚誼,也只是一場早有預謀的算計……蕭椒在這些訊息裡被沖擊得七葷八素的,實在頭腦混亂,沒有注意起來師弟們最後走向了哪裡。
邱採白見蕭椒臉色越來越難看,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頗有些愧疚:“你才剛醒,我不該同你說這些的……我送你回暉月峰休息吧。”
“掌門,”蕭椒抿著出門搖了搖頭,“不必麻煩了,你應該還有很多事要做。”
“那我派兩個人送你。”邱採白喚來兩位師弟,請他們護送蕭椒回暉月峰。
蕭椒本不想勞煩別人相送,他雖方才蘇醒便受了這麼大刺激,但還沒到連回同塵堂的路也走不動的地步。
不過二人卻執意要送,送到之後還非常貼心地將蕭椒居室的房門帶上,並且沉默地立在了門外。
蕭椒覺得奇怪。
他正欲開門告訴門口的二位不必在門外站著,卻被一個烙在門框邊的陣法燙傷了手。
他們在留了防止在押之人逃跑的封印!
蕭椒這才發現,自己身體裡的靈力一丁點都用不出來了。他稍微動用一下靈力,左肩便有刺痛,靈力一眨眼就散成泡沫,片刻都聚不得。
門外那兩個人,有一個在半途扶蕭椒的時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無聲無息地留下了一枚烙印——“罪無可恕印”。蕭椒只在舒捲堂聽學時聽到過,這是塵息門戒律司懲治罪人的手段之一。
塵息門門規森嚴,戒律司一直負責督察門中弟子品行,但其實他們說起來比暉月峰一脈還要凋零一些。寄松真人治理門派雖板正威嚴,但從來對弟子們小打小鬧的違規只象徵性地懲罰一下,所罰也不過抄抄書之類的。
戒律司存在感太低,低到戒律司弟子基本都加入各峰各脈跟著大家一起不分你我地修行了,掌管獎懲反而成了他們日常生活偶爾的一點點綴。
蕭椒一度以為塵息門戒律司已經被賀寄松取締了,哪怕他連飛霞峰的山門都砸過,雞飛狗跳鬧了一堆事,始終也還是有個限度,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名存實亡的戒律司打上“罪無可恕印”,關在房間裡。
“你們這是做什麼?”蕭椒問。
門外的回應卻是:“罪人既已醒來,當先於此面壁思過。”
“這當中有什麼誤會吧?”蕭椒有點想不明白,怎麼方才他還能與邱採白交談,轉眼便淪為罪無可恕之人?戒律司都併入別派這麼多年,一直也無所作為,這會兒突然發哪門子瘋?師父師叔師弟們……
蕭椒忽然瞳孔一縮。
或許……
天命將這副身體交還給他時,是否已然洞穿天機,所以才會沒頭沒尾地對他說“當心身邊的人”以及祝他“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