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二舅與蘇葭一把傘下比肩而行,“汝陰侯”略有不慍,張了張口,卻將話嚥了回去。
不料,二舅今日主動朝天子發話。
“怎麼是荀都尉送你們來的?姐夫呢?”他皺眉問道。
“回小衛將軍,衛小公子暈車,吐在馬車裡,大衛將軍一家臨時換乘陛下的副輦,想是同太僕大人正在趕來的路上。”荀彘拱手,吐出大串讓人昏昏繞繞的敬稱。
“去病哥哥,給你的。”衛長開啟手心,將一枚二寸見方的鎏金銅馬捧到我眼皮底下,“我知道哥哥喜歡這些小玩意,哥哥送我的我都還留著呢。”
“難得公主表妹這麼有心,謝謝你。”我接過小金馬翻看,掖庭內侍的手藝,精雕細琢,幾乎能看出馬兒根根分明的睫毛,果然是栩栩如生。
“父皇說你生病了,你可要快快好起來呀。”表妹小大人似地拍拍我的肩膀。
“我已經沒事了,表妹不必擔心我。”我朝她一笑。
那邊廂車輪碌碌,大姨和娘親領著公孫敬聲和陳妍加入我們。
“敬聲,準備好來宮裡上學嘍?”天子抱起敬聲表弟,揉了揉他滿頭翹起的卷發。
“回君侯,敬聲想留在茂陵邑新設的私塾就讀。”大姨道。
“哦?”天子訝然挑眉,“太學不好麼?”
大姨嘆氣:“敬聲被我這個做孃的嬌慣壞了,跑不得遠路,等他大一些再送去吧。”
見夫君不悅,小姨笑著勸道:“是啊君侯,茂陵邑到咱這要過渭水,小孩子整日裡渡船渡橋的,辛苦。”
安營紮寨完畢,衛長和陳妍已經開始打水仗。
“孩子們都在這兒,就差咱們那位小外甥。”
“下個月就是宣春的百日宴,你們一家準備如何慶祝?”
“哎,剛說著人就來了——”
路的盡頭響起一陣奔蹄之聲。須臾,一輛裝飾低調華貴的馬車駛入眼簾。
竹林隨風搖擺,如翠綠的波濤。馬兒歡快地奔跑著,禦座上獨不見趕車之人。
“出事了!”天子和小姨同時驚呼。
馬車沒有絲毫減速的意向,徑直向我們沖來。
“保護陛下!”千鈞一發之際,二舅一把將還在發愣的荀彘推到天子和小姨面前,自己迎著馬車飛奔而去,一個箭步躍上駿馬,奮力扯住韁繩。
煙塵四起,幾乎淹沒住我,一長串震耳的嘶鳴聲後,馬車堪堪停在離我一丈遠的地方。
濃厚的血腥味撲面而來,連帶著我全身的血液,唰唰地從四肢百骸向腳底心灌去。當車簾掀起時,眼前一片慘烈。
大舅覆在大衿娘身上,三根□□射進他的背部,直直穿透了肋骨。他的雙眼已經閉合,唇角滲出血跡。
二舅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手指在鼻翼下停留了很久。二舅的眼神由希望漸漸轉為絕望,他低下頭,將臉埋在大舅的胸膛上,發出數聲細小的嗚咽。
大衿娘,這個才出月子沒多久的新母親,被大舅護在身下的車座上。她腰部中箭,箭矢貫入的地方,血水止不住地噴湧而出。
狹小的空間內,我幫著蘇葭把衿娘扶起,靠在車座上,按住她的傷處。
當她被翻過來時,車座底部,一個被她擋在身下的蠟燭包出現在我眼前。也許是之前吐得久了,也許是馬車顛簸,外界的劇變並沒有影響沉睡中的宣春表弟。然而襁褓中的小表弟並不知道,就在他酣睡的那一刻間,他的人生已經天翻地覆。
“姊姊,你堅持住!”蘇葭精細的妝面已經滿是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