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的遺言,也是我這個做嫂嫂的心願,”奄奄一息的大衿娘握著妹妹蘇葭滿是鮮血的手,用盡最後的氣力交到二舅手中,“宣春——就託付給你們了。”
賓士的馬蹄聲帶起一陣塵煙滾滾,只聽車廂外傳來公孫敖的聲音。
“臣等救駕來遲,請陛下處罰!”
“速將夫人們和孩子們送回宮,嚴加保護。”天子命令道。
“我們在路上遭到伏擊,刺客一共四人,均是身手矯健的練家子。”大姨夫終於醒轉過來,他被接到侍衛報信而前來搜救的驍騎營士兵發現于山路上的一處拐點,被馬車的慣性甩脫,額頭摔在一塊巨石上,鮮血滿面,肩胛處嵌入一枚弩矢。他咬牙用力拔出箭頭,牽動受傷的肌肉,面上一陣痙攣。
“陛下,抓到一個嫌犯。”期門軍將士拖著一個五花大綁,穿戴灰色鬥篷,衣衫奇怪的人走近,將從他身上搜到的□□和箭矢於地上一字擺開。
“劉徹!今天我殺不了你,我的同伴遲早會殺了你!”鬥篷下,刺客如刀般陰翳的眼神格外熟悉,彷彿從前在哪裡見過。然而,刺客說話的聲音更加耳熟,當他開口時,我幾乎從席上跳將起來。
“帶回去,叫廷尉狠狠地審。”天子的話語從牙縫裡擠出。
“哈哈哈,想審我,下輩子吧!”刺客仰頭,狂笑聲震驚了林中的飛鳥。
笑聲戛然而止。
“陛下,犯人已經吞藥自盡。”
“什麼朱雀天狼,太史令是怎麼看的天象?現在這個樣子,叫朕如何出兵?”
長安城戒嚴,未央宮封鎖;期門軍將領一死一傷;天子盛怒。
二舅和小舅在蘇伯父和陳掌的陪同下回府上準備喪事,我這個“礙事的小子”沒法同一大堆女眷小孩擠住永巷,只好跟著天子繼續留在溫室殿。
儒者司馬談跪在殿前瑟瑟發抖,面前杯盞書簡一片狼籍。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暴跳如雷的天子。
“陛下,衛將軍和夫人均死於近距離箭傷。”侍禦史張湯匆匆趕來,捧著仵作的奏報呈上,“另外,我們繳獲的□□均刻有一種十字花紋。據來自羌族之人辨認,箭上花紋源自西域胡人的銘文,意思是血咒。”
“什麼是血咒?”聽起來很詭異。
“血咒是一種巫祝,可使中箭人傷口崩裂,如不及時救治便會血流不止而亡。”張湯解釋完我的提問,繼續轉向天子,“陛下,叛賊想必熟悉宮中習慣,知道公孫將軍平日裡為陛下禦輦,也知道陛下上巳節微服出巡的習慣。當日公孫將軍因為考慮到暈車的衛小公子,同荀都尉互換車駕,雖然衛將軍夫婦無辜犧牲,可也避免了我大漢天下的一場噩夢。”
張湯言外之意,那天刺殺的目標本是坐在我身邊的天子。天子至今未有皇子,若仿孝文皇帝之制,接任新皇取東宮與各封國指定之諸侯王,必將引起東南各地一番腥風血雨,龍爭虎鬥。
更令我不寒而慄的是,若天子真的遇刺,不論何人登基,現今的中朝必將被替換。而對於中朝之首的衛家,只有一條路——被諸侯國反噬,像螞蟻一樣被捏死,所以,用“噩夢”來形容並不為過。
“此事徹查時盡量低調,若主謀認為自己已經得手,必會得意忘形,露出馬腳。”天子吩咐道。
是夜,我一直在做夢。前半夜雜亂無章,後半夜卻慢慢清晰起來。
我夢到大舅和大衿娘乘坐的馬車被那個身著鬥篷,眼神陰翳之人驅使著,沖進了上林苑。大衿娘探出窗向我呼救,一頭鹿躍出道旁,撞上馬車一側,鹿應聲倒地。
戴著鬥篷之人摔落下車座,年輕的韓嫣一身紅衣,飛馳而至,他的頸項如天鵝一般光潔,沒有任何傷痕。
韓嫣輕盈地跳下馬來,跪地奏道:“陛下,此人應該判斬,以儆效尤。”
景色一轉,夜裡,我行走在長樂宮北側的高牆外,思緒被剛才靶場草地上那個淺嘗輒止的吻填得滿滿當當。遠處,東清明門燈火闌珊,那個陰翳的眼神穿著禁軍侍衛的鎧甲迎面走來,開口問道:“是霍公子嗎?”
眼前景色漸漸模糊,有人低語:
“這弓不錯,可以賣個好價。”
“君侯囑咐過,放馬回去報信。”
我驀然驚醒,一骨碌爬起來,推開臥室的門,直奔天子寢殿。春夜青石地面的涼意鑽入腳心,我卻絲毫不想停住奔跑的腳步;被動靜吵醒的內侍追上我,將披風裹在我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