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不一箭射死他?”被侍衛拿箭矢指了頭,再度摁趴回冰冷的地面,我難掩失望之情。
“如果我射中田蚡,下一個死的就是你和我。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韓嫣努力地笑了一下,“箭的力度我留了分寸,他們追不過白馬,不用擔心。”
殿內傳來紛雜的腳步聲。
“把人帶上來。”是陳皇後的聲音。
□□手隱去,我被侍衛架著,雙膝貼在地上,拖過布滿沖刷痕跡的青石。
上座的陰影裡,一張屬於中年女人的陰翳臉孔隨著火光時隱時現——竇太主,即使她化成灰我都認得她。
“這不是衛家那個小崽子麼?”鳳釵華服的年輕女人從竇太主身邊走下來,用尖利的指甲捏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仰頭,“本宮初見此子,便知又是個妖孽禍害,今日本宮運氣好,一箭雙雕!”
“皇後好大膽,竟敢私自刑囚中朝命官,皇親眷屬!”我咬牙,試圖甩開她鉗制的手。
陳皇後收回手,笑得花枝亂顫,發髻上的金釵不停搖晃:“穢亂後宮的姦夫淫童,自然由本宮親自處理。”
“皇後真會胡說八道,信口開河。”我心驚,果然,來自長樂宮的窺視並非我的幻覺,“皇後有何證據?”
“外孫別急,人證舅公這裡有的是。”田蚡擊掌,禁衛軍統領,靶場宦者,建章宮宦者,長樂宮北門禁衛,魚貫而入,跪作一排。
嘖,這些人還真是有備而來。
“王孫閣下,你和你的學生卿卿我我膩在一起,也有好些時日了吧?”田蚡踱至韓嫣面前,惋惜之色溢於言表,“王孫平日裡清高,從不屑於來本相的地盤上坐客,今日卻為了小情人赴湯蹈火,鋌而走險,扮演這英雄救美,還真是多情種。”
“君侯想多了,韓太師他純粹是看不慣你們長樂宮這幫小人胡亂綁架栽贓。”迎上田蚡的目光,我嗤笑,“我二人本非互相傾心,亦未曾有穢亂之實,小人之言,子虛烏有,算什麼證據!”
努力忽略田蚡的怪笑,我望向韓嫣,期待他一同駁斥來自陳皇後和田蚡的無稽指控。
然而韓嫣並沒有反駁。他回望我良久,那一雙鳳目中跳動的火苗漸漸熄滅,一絲悽涼的絕望爬上他的眼角眉梢。
燭火隨著冷風不停擺舞。抬頭是三張猙獰的面孔,低頭是滿布白痕的青磚地,身邊的紅衣人鳳目微闔,沉默不語。
寒意迅速擴散進四肢百骸。長樂鐘室,嫉妒皇後,擒人丞相,桀驁美人,串連起來,彷彿在重複一個六十四年前的,家喻戶曉、耳熟能詳的故事。或者,是在重演一件五年前,發生在我最親愛的人身上的劫案,只是這一次對方有了萬全的準備,紅衣騎士被俘;其他人,包括上回英雄救美的公孫敖,則遠在千裡之外的北境。
“臣有一事不明,君侯你身為長者,為何要同陳皇後狼狽為奸,置我們這些小輩於死地?”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期待著田蚡的答案。
“很簡單,”田蚡彎下腰,笑裡藏刀,“韓王孫知道的太多;而你和他走得太近,舅公只好忍痛割愛嘍。”
“哈,不過是拿臣做東西宮之爭、內外朝之鬥的一枚棋子,難得君侯如此抬舉臣!”對於意料中的答案,我嗤之以鼻,“為了兵權,私開內廷密審,處決期門軍將領,這種卑鄙下賤的手段,你們東宮還真是樂此不疲!”
“豎子果真是冰雪聰明,可惜話太多。”田蚡陰笑著揚起了手。
不妙……老賊,不要劈暈我……我還沒能看到衛家人凱旋歸來,我還想再見一眼二舅……
“你醒了,太好了。”
再睜開眼,身邊坐著被雨水打濕了頭發的曹襄。眼前依舊是鐘室殿的白牆和燭火,想是身在偏殿。
果然,還是得救了嗎?
“你怎麼來了?韓嫣呢?”我有氣無力地問。
“早先有人撿到你的門符送到長信殿,後來我們看到受傷的火雲,就跟著太後的鸞駕匆匆趕來,沒想到你真出事兒了。”
王太後也來了?一瞬間,四肢的血液針紮似的回流。
“糟了,我得趕緊過去。”
“你不能去,我們好不容易保下你。”曹襄欲攔我,“太後龍顏大怒,韓太師他,可能撐不過今晚了。”
我沒理會他,拼盡全力從榻上滾下地,跌倒在正由宮女擦拭頭發的平陽長公主腳邊。
“去病,你和韓嫣,你們倆,”曹襄望了望正殿方向,又望了望掙紮挪動的我,“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你信嗎?”我苦笑。
正殿傳來的聲音漸漸蓋過了狂風暴雨。
“……恐嚇修成君及其家眷。”宦者漠然的嗓音。
“哥,你挺住,不能認罪!”韓說歇斯底裡的哭泣。
“金皇姊家是朕帶人去包圍的!”天子焦急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