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廣,”二舅無奈地搖頭,“去了兵營,不可以再酗酒。若是被我逮到,隨時開除你。”
忽聽得門外一陣倉促馬蹄聲,有人急切地拍門。只見來人喜上眉梢,連連大喊:“生了,生了!”
“生了?”小舅三步並作兩步沖過去,抓住來人兩臂一陣猛搖,“快說,男孩女孩?是皇子嗎?”
“皇子?”報信之人被他搖了個暈暈乎乎。
“是皇子!太好了,我發達了!”小舅一蹦三尺高,歡呼雀躍。
二舅平靜地將碗裡的面條掃光,不疾不徐問道:“真是皇子嗎?”
報信之人片刻後才終於順了氣兒:“不是的,是公孫家……新添了……小公子。”
“你說什麼?”小舅飛舞的身軀停滯在半空中,之後洩氣地癱倒在地上,“唉,空歡喜一場!”
我同二舅相視一笑。小舅的黃粱一夢醒嘍,來人身穿的可不是宮裡的宦服,而是公孫府的管家服。
公孫家的小公子,是大姨和大姨夫的第一個愛情見證。也是我的大表弟。大姨夫給大表弟取名“敬聲”,因為他出生的時候怎麼折騰都不哭,把接生婆嚇了個半死。
大表弟一生下來,孃胎裡帶出來的軟軟的黑色小卷毛就貼了滿腦袋瓜子,就好像宮裡狗監養的那些觀賞用小狗的捲毛,摸著毛茸茸的,十分可愛。
三日後,宮中再傳喜訊,二表妹於漪蘭殿呱呱墜地。小公主長得簡直和衛長公主表妹小時候一模一樣,天子憐愛皇女,賜封地東萊郡陽石縣,食邑一千三百戶。
家中庭院裡的繁花盛放,香氣撲鼻,隔牆都能聞到。
“主父偃今天又來了?”我將火雲的韁遞給家僕,推門進屋,“他不是才遞過拜帖麼,怎麼往咱家跑得這麼勤?”
“別提了,這人纏上咱家了。”小舅乒呤乓啷地將一堆甲冑和繩索扔到地上。他最近一直無精打採的,也許是新兵訓練令人睏乏。好在軍需官這個職位編制比較鬆散,回家休息的機會比騎兵多一些,可惜,我屋裡的那張榻還得給小舅留著,我還得同他繼續擠一間屋。
“怎麼會這樣?”我伸了兩只胳膊,示意小舅幫我解開胡服袖子上的死疙瘩。主父先生文鄒鄒的,待人也很客氣,乍看並不像壞人。
小舅義憤填膺道:“兩個月前二哥回河東郡採買馬匹,在函谷關碰到他,這人死皮賴臉地纏住二哥,跟了一路來回,現在還賴在東街客棧住著。”
“主父偃跟著二舅去了馬邑?”我立即警惕起來,“他想幹嘛?”
“我哪知道?這人剛到京城時拿著二哥送給他的盤纏養門客,豈料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被門客訛光了銀兩,自個兒的馬也拿去典當了,欠下的住宿費還是二哥給墊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小舅終於拽開了我背後的腰帶。
“二舅送他盤纏?”我憤憤地將胡服扯下來,“東街客棧的價目我略有耳聞,住上一個月價格可不便宜。”
“可不是,從衛府賬上取走的至少得有一百金。”小舅掰著指頭算了一下,恨恨道,“那個主父偃,別人送的錢,散起來自然不心疼。”
一百金?我收回之前說的話,真是人不可貌相!
天氣陰寒,細雨霏霏。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先秦始皇帝一統中原,行幸雍而祭天帝,東行立石嶧山,有司諫曰:‘往泰山祭天祀地,以正秦之大統。’曰:‘可。’乃召集齊魯儒生博士七十餘人,詢問祭祀之禮。齊魯博士對曰:‘將蒲草包車轂,可不傷一草一木,其行應從簡。’始皇帝哂之。於是乎拋卻諸儒,攜文武大臣,駕馴駁之駟,乘雕玉之輿,車駕千乘,選徒萬騎,闢山修路,自泰山之陽登至山頂,立石頌德,明其得封也。從泰山之頂下山,禪於梁父,其禮頗採太祝之祀雍天帝所用,而封藏皆秘之……”
司馬太傅在臺上搖頭晃腦。此人術業專攻禮法,談起始皇帝八十五年前的那次泰山“封禪”來,頭頭是道,滔滔不絕。
小腿骨跪得有點兒泛酸。在我看來,周禮是所有課程中最枯燥的一門,因為司馬太傅要求全堂正襟危坐,回家還得寫一整片書簡的心得體會。
其他五項課程中,我最擅長的是算數,桑夫子考核了我的水平以後,決定讓我從籌算直接往上跳一級,與曹襄同級學心算。其次是音樂,雖然上天沒有賦予我一副小姨那樣的好嗓子,但是我的記音記譜能力令李司業十分滿意。至於五經嘛,一直是一壇子不滿,半壇子晃蕩的水平,韓說、李敢那樣洋洋灑灑一大篇,專門討好董太傅的功夫,我一時半刻還學不來。
而射禦課,已經變成了我最喜歡的一門課。
第一天近距離接觸韓太師時,我本能地緊張。這個人帶給我的低氣壓會召喚從前的回憶,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同他保持距離。好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韓太師似乎並不記得從前的事兒,所以我也就放下心結,整日隨著眾人在上林苑裡無拘無束地自由玩樂。
在空地上對著靶子射箭,我確實比不上那些年長的孩子,畢竟拼氣力拼不過,比準頭也比不過他們。進了林子逮活物,我卻獲得了一項優勢:我的個子小,火雲個子也小,荊棘樹洞那些別人去不了的地方,總有我的收獲。某些時候我的戰績甚至名列前茅,令那些從前不屑於我的學子們羨慕不已。
據說陛下還是太子時,韓嫣就陪他在上林苑打獵,等到陛下成了天子,韓太師就升為上林苑統管,對這裡的一花一木門兒清,自然知道哪裡最好玩,怎麼玩。
建章宮前的廣場最適合踢蹴鞠。前幾日太學堂有幸和期門軍的新兵踢了一場,當然我們輸的很慘,畢竟年齡差距擺在那兒,他們想讓球也不是那麼好讓的。
對了,那天那場臨時興起的比賽居然引起了轟動,先是二舅來看比賽,不久天子居然也跟來觀戰,直接導致比賽中斷。好在天子只坐了一小會就不情不願地被二舅打發走了,不然的話,那些期門軍新兵見到天子,像打了雞血一樣,我們只會輸得更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