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為什麼在這裡?”忽地只聽一女子驚呼。我尋聲抬頭,只見陳皇後的蘭花指向我這席指來。
二舅正呷了口酒,聽到有人喚他名字,抬起頭茫然地“啊”了一聲。
“衛青是小公主的母家親,是朕今日特邀之客。”天子很快給出了答複,聲音威嚴,不容置喙。
“陛下怎麼把衛家人請來了!”陳皇後嬌嗔地跺了跺腳。
我盯著陳皇後怔愣了一會兒,又望了望另一邊的小姨,一個念頭在我腦海裡浮現:天子這麼安排酒宴,是不是故意的?
果然,酒過三巡,眾人微酣之際,天子示意,宦者取來一張金帛,展開宣讀:“朕登基五載,今有衛夫人誕下公主,此乃天神恩典,珍寶所不能及,宜家徽號,式允舊章,今封為當利公主,食邑三千戶。”
話音剛落,頓時滿席竊竊私語。自大漢開國以來,公主封邑不過六百戶,此次封公主湯沐邑三千戶,竟是堂邑侯陳須的兩倍之多,封地更是富得流油的東萊郡鹽城當利,這些地相當於間接封給了公主母親衛夫人。
果然陳皇後按耐不住站起身來,厲聲道:“陛下把當利封給衛公主,是要封長公主麼?”
“女兒莫激動。”竇太主忙道。她自己也是長公主,封號館陶。
天子面對陳皇後質問,呷了口酒,不緊不慢道:“皇後提醒的好,那朕就在這詔書後面加一項,封衛夫人之女為長公主,冠以母氏,明日於朝宴上宣詔,讓天下人知曉。”
“陛下!”陳皇後怒甩開竇太主,質問道,“陛下心中是否還有臣妾這個皇後!”
“皇後息怒!”陳皇後此言一出,兄長們慌了神。
天子顯然有備而來,陳皇後轉了頭,泣聲求道:“太後,娘,你們幫女兒說句話啊。”
王太後象徵性地勸了媳婦幾句,終究沒有勸住激動中的陳皇後。金釵玉佩的紅衣美人瞪著小姨,眼中的怒火彷彿要把她生吞。然而此刻眾目睽睽,各姓氏族都扭頭望著她,期待看一場陳家出醜的好戲,陳皇後什麼也做不了,只有憤而離席,留給天子一個遠去的背影。
竇太主給天子賠了不是,便忙不疊地去追女兒。
皇後當眾失儀,天子坐看這場鬧劇,默然不語,面上卻現出得意的笑容。
酒席間氣氛瞬間千變萬化。樂奏複起,舞者翩翩,杯盞之聲遮掩了陳皇後離席帶來的尷尬空白。
一片嘈雜中,我聽見有人低聲說:“水離了魚還是水,魚離了水卻會死。並不是誰離了誰就不能活下去。”
尋了聲音望去,卻找不見說話之人。我抬頭望望二舅,想問問他是否知道,帝王找無權無勢的衛家給陳皇後演了這麼一出大戲,衛家今後將何去何從。可是抬眼只見二舅吃得那麼開心,我也不好打擾。
眼見這些大人對帝王家反複恭維著虛假的客套,我決定不再奉陪無聊透頂的把戲。
“我要去上茅廁。”我對侍者道。
“霍公子請隨奴婢來。”侍者領了我,走過九曲十八彎的亭臺水榭,來到一處點著燭火的小宮室,上面正兒八經地掛了個牌匾,曰“更衣室”。宮裡的茅房居然建得如此之遠,從這裡都能看到“承明殿”的牌匾了,要是宴席上鬧肚子,豈不跑出人命來,真搞不懂設計者是怎麼想的。
“公公請回吧,我認得路。”我揮揮手。
“諾。”侍者回答得很幹脆,估計也不願對我這個無名小兒多加照顧。
神清氣爽地從華麗的茅房裡出來,我拽了拽衣服。禮服的系帶太多,被我打了個死結。話說我好像至今只會打死結。
經過來時的亭臺,奔跑的我被絆了一跤。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卻聽到一陣清麗的歌聲傳來。
牲歌聞兮悠揚,藍天目兮草芳;原野兮翠微,吾之幽思兮載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