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雁瞻兮北歸,白雲望兮輕飄;有緣兮今生,吾之心願兮難忘。
路長遠兮曼曼,天涯人兮望斷;繁花兮盛放,與汝馳騁兮共襄。
歌聲不似漢調,起初清麗,如夏日傍晚的私語,片刻後轉為激昂,如雄鷹展翅,駿馬賓士。滿庭的花香圍繞著我,我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在這皇宮裡的寂靜夜晚,人心隨著歌聲,也飛去了草原。
風停住,歌聲亦消。月影中,紅衣人聽見我的腳步,抬了頭。清涼的月色灑在他的臉上,瑪瑙玉冠束於額頂,青絲散落幾根在額間,一雙桃花眼微醺迷醉,鼻樑挺而現英銳之氣,兩瓣唇噙著傲骨微微上揚,眉眼不用施粉黛,竟似仙人下凡來。
我怔怔地望著那襲紅衣,看那月下獨酧之人將酒壺擲回盤中,搖晃著走來。我記得白日裡剛剛見過韓嫣,那時的他,似乎並不是這番頹唐模樣。
“我知道你是誰。”韓嫣蹲下身平視我,鼻尖幾乎頂上我的鼻子,杏花酒的酒氣噴在我的臉上,他伸出手指,撫上我的眼瞼。
“我知道你一直希望看我的笑話。”他喃喃道,“今日你如願了。”
戾氣與溫柔不斷地變化,昭示著面前人的危險,卻蘊含著一種魔力,輕易迷惑我,令我失去判斷力,不敢輕易推開他,而事實證明瞭潛意識的正確性。
眼波流轉,電光火石之間,對方突然抬手,將我掄倒在地。
“他不能這麼對我!”歇斯底裡的詞語伴隨著瘋狂的動作向我襲來,“我助他一步步接近我們的夢想,我以為我們能相濡以沫,天長地久,為何只換來喜新厭舊,冷落背叛?”
十根纖長的手指繞上來,狠狠地扼住我的脖子,指尖漸漸陷阱肉裡,我感覺自己聽到頸骨在咔咔作響,腦中一片空白,將死的恐懼席捲了我。
“一個人能有幾個十年?”紅衣人聲嘶力竭,“無情最是帝王家!”
我拼命地推他、手腳並用地踢他,慌亂中雙手摸到他鎖骨附近,似乎有一處新鮮的痂覆蓋著傷口,求生的本能令我伸了手指,自傷痕處狠狠地挖了下去。
“呃……”皮肉崩裂的聲音傳來,溫熱的液體噴濺到我的手上。
對方吃痛,手裡鬆了勁道。我一腳踹向他傷口處,順勢滾到一旁,不停咳著。新鮮空氣湧進肺裡,映著月光,我的手上沾滿鮮血。
“我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殺我?”我憤怒地問。
對方似乎清醒了一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居高臨下睨視著我,鮮血不斷從他捂住脖子的指縫中滲出。
“無冤無仇?呵。”韓嫣輕笑一聲,“快滾吧臭小子,不然我真殺了你。”
被驚動的未央宮禁衛終於姍姍來遲,火把“呼啦啦”地將亭臺方寸照得如同白晝。在火光的映照下,禁衛軍所能看到的,是一個醉酒的男人,和一個渾身是土,滿手是血的孩童。
“抓起來!”禁軍統領毫不猶豫地施令。
“不要碰我。”紅衣人試圖甩開禁衛,不過很快被制服,他被禁衛拉扯著,感覺隨時會倒下。侍衛的火把將他的臉色映得蒼白,紅衣領口處,鮮血自他頸上那道皮開肉綻的暗紅傷口處湧出,滲透了他的前襟。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手,一片紅色在我指尖彙成血珠,向著地面滴落,激起一片塵土,有一瞬間我簡直以為那傷口是我造成的。
重重疑問浮上我心頭:如果他真的要殺我,只要他下手再狠一點,孩童的脆弱頸骨怎麼可能抵得過那雙長年拉弓搭箭,布著繭的雙手。他不是要殺我——他甚至不是真的想要殺人。他為什麼要說那番奇怪的話?他想傷害的人是誰?
一陣寒意從腳底直襲上後背。
“小兄弟,你還好嗎?”統領的聲音傳來。
“我沒事,韓大夫喝醉了,跌了一跤,請你們快點找人來看看他的傷勢。”
對上統領懷疑的目光,我習慣性地將手指舉到舌尖,在眾禁衛驚訝的目光中,舔下一滴正欲墜落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