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有些發陰,沐野沒有看到太陽被海面淹沒。他吃的是倒數第六個玫果,和當初從山林裡帶出時已經少了很多。一路上他用自己的獸類治癒術換取銀幣裹腹,留下五個最大最飽滿的玫果,打算分給自己的伴生獸吃。
沐野也不知道自己這次能不能尋到伴生獸,族內的同齡人早在三四年前就全部簽訂完了契約,少年已經學會了等待,心底卻仍然存著藏不住的期望。
如果他這次能成功,一定會像族長家的小蒙特那樣愛護自己的伴生獸,把最好的食物留給它吃。沐野一邊啃著剩餘的玫果一邊想,不知道他的伴生獸會喜歡什麼,如果是在海邊長大的話,或許他明天還要鞏固一下自己在山林裡學到的捕魚方法。
深沉的夜色籠罩下來,噼啪的火苗燃燒聲和一陣又一陣的海浪聲溫柔地交織在一起,彙成一支不輸給山林葉動蟲鳴的樂章。少年面朝火光沉沉地睡著,暖橘色的光亮把他稚嫩未退的輪廓勾勒得更加柔軟。
對於沐野來說,今天是格外特殊的一天。
但對於大海來說,這一日再尋常不過。
淩晨時分,從未停歇過翻湧的海浪悄悄爬上了岸。原本幹燥的沙灘被逐漸高漲的浪花一點點打濕,白日裡溫柔的海浪此刻平添許多冷酷。前一個浪頭還觸不到麻布的邊角,下一波蓄勢而來的漲潮,就把熟睡的少年和發出呲啦聲響的柴火一起捲了進來。
沐野尚未完全清醒,就被滿鼻滿口的水嗆進了氣管。
氣勢洶洶的海浪連打濕都不屑,直接卷著人扯進了岸邊的淺水裡。平躺姿勢的少年根本來不及反應,直接被尚不及他半身高的海水淹沒,裹挾著沖向了更深的暗淵。
紅杉老爺沒有說過,去海上冒險的勇者從不睡在海邊。
未清醒時的溺沒其實並不痛苦,如一場安靜舒然的夢境。沐野只恍恍惚惚睜眼看到了一片暗沉的眼前,遙遠的高處有微弱的光線,綿軟的身體如同一片落在溪澗中的銀杏葉,安穩又流暢地飄入遠方深處。
直到他被胸口處的大力按壓弄醒,側頭痛苦地吐出嘴裡鹹澀不堪的海水時,少年仍然對自己的處境茫然不已。
身上的麻布已經消失不見,四周也沒有了篝火的溫暖和光亮,沐野連續嗆咳了許久,勉強把酸澀眼睛裡的水漬抹去之後,才看清面前的身影。
單膝跪在他身邊的是一個身材瘦削的男人,打濕的單薄衣物貼在身上,勾勒出流暢的身形。天色昏暗,視線模糊,少年並不能看清男人的臉,他看到的只有一雙在夜色中仍未被掩沒的眼眸,內裡蘊藏著暗沉的光亮,無端讓他聯想起叢林中耐心蓄勢的大型野物。
——那種最出色勇敢的族人都無法馴養的有靈之獸。
“咳、咳咳……謝,謝謝你……咳……”少年一面咳著喉嚨裡殘存的海水,一面斷斷續續地道著謝。雖然直覺面前的男人蘊藏著龐大而危險的力量,但沐野現在也能猜出,是對方救了自己。
男人並沒有開口,卻是伸出一隻手來,覆在沐野纖瘦的背脊上,幫他順了氣。
渾身是水的少年被吹來的海風凍得打了個哆嗦,連後背的手掌都沒能給他傳遞多少熱量。在悶聲打過一個噴嚏之後,沐野還沒來及和人說抱歉,就覺到了一陣天旋地轉。
對方徑直把他抱了起來。
沐野被嚇了一跳,男人卻沒有半分要同他商量的意思,抱著懷裡濕漉漉的人毫無遲疑地向遠處的黑暗中走去。
男人站起來開始走動時,沐野才察覺出對方高大的身形。兩個人體型相差甚大,如果沐野站直,至多隻能到男人胸口。
他好容易止住咳聲,有些不安地問道:“請問……我們要去哪?”
除了生病時被山林中長輩照料之外,少年很少有這種被人抱著代替行走的經驗。男人的懷裡並沒有太多溫暖,沐野被凍得有些僵硬,能感受到的只有對方硬邦邦的肩骨和蘊藏蓄勢的力量。男人仍未開口回答,他只能硬著頭皮道:“先生,我自己可以走的,您能把我放下來嗎?”
回答他的是一以貫之的沉默,在少年出聲詢問後不久,兩人就抵達了男人的目的地。夜色濃重,沐野對距離的具體概念已經被模糊,等他反應過來時,才發現兩人已經來到了一間有封頂的小屋內。
屋內並沒有點燈,男人的動作卻沒有半分滯礙。少年什麼都看不到,只感覺自己被放在了一張鋪著薄布的硬床板上,一陣吱呀聲響後,喧囂的海風被隔在屋外,屋內的動靜也更清晰了些。
沐野還沒有適應黑暗,只覺一雙手伸過來拉扯著自己的衣服。他一開始還僵硬了一下,隨即響起自己濕透的衣服,又開始為弄濕了床鋪感到愧疚。
身上的衣物被盡數褪去,連最後一件短褲都沒能留下。少年剛覺有些不安,一個表面微糙卻散發著淡淡皂香的床被就蓋在了他身上。
“謝謝您。”
沐野輕聲道了謝,鬆口氣之餘,也為剛剛自己的緊張生出一些羞赧。他摸了摸自己頸間的銀戒,從裡面取出了一條新的短褲套上。
他正想接著把上衣也穿上,身上的被子卻從此時被掀開了一塊。
少年微微一愣,就有一個剛剛已經接觸過的微涼軀體躺在了他背後不遠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