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的迎新生聯歡會果然精彩。馬上就要畢業的七五屆學長,他們有文藝班,幾個節目都很成熟。舞蹈,獨唱,快板說唱……在我眼裡就好比是專業團隊在表演,讓我傾羨不已!七六屆的校友們也很不簡單,記憶深刻的是大合唱,有幾個聲部,音色厚重,總是讓我想起小時候看過的上海交響樂團的演唱。他們的伴奏就是一架手風琴。接著,便是手風琴獨奏了。維琪在我耳邊說:“他就是我們新街公社的,你聽聽,有他在,我哪裡敢上?”
真的,那個“手風琴”拉了一曲“打虎上山”,熟練的技巧,果然是專業水準,把我們的神魂都震住了……突然山呼海嘯般的掌聲驚醒了我們……然而,我們卻來不及鼓掌了,有人來引導我們從外面轉到後臺去候場。我們二班演出的人馬,趕快貓著腰擠出會場。
我們七七屆,第一個節目是別的班的朗誦,接下來都交給了我們二班。
舞臺上的大幕拉上了,好幾個學長來幫助我們搬椅子,器樂合奏的陣型是有經驗的學長幫我們排好的。
雖然我們演奏很稚嫩,可得到了學校領導與同學老師們的一致好評。
等大幕在大家的掌聲中合上時,我對報幕員說:我們還有一個節目,舞蹈。
她很奇怪也有點教訓我似地說,“你們怎麼安排的?器樂合奏應該是最後的壓臺戲。”
不過,她看我苦笑著,很尷尬的樣子,也就撥開幕布,去為我們報幕了。
誰知道,我們這個舞蹈一上臺,還意外地成了最熱鬧的節目。
小芹在舞臺上變得興奮不已,超常發揮,跳得飛了起來,猶如美麗的彩蝶紛揚;她已經忘了對林苗的承諾了,也忘了手風琴的伴奏與我的伴唱了,在那種忘乎所以的世界裡,一直到最後,還是沒有從沉醉中甦醒……
林苗被她徹底拋棄了,她緊張得只好這裡比劃一下,那裡揮舞一下,活脫脫就是一隻小熊在打拳……最辛苦的是我與維琪了,躲在側幕後面,看著她們兩個,不知道怎樣才能與她們兩個配合到一起。我們只好選擇一琴一聲的統一,讓舞蹈隨風飄揚去吧……
觀眾們卻都被這個奇特的表演攪得差點笑岔了氣,一會兒拍手,一會兒打腿,還有人頓足,全場都瘋了……最後,居然是掌聲雷動,成了這場晚會的高潮。
不是因為後面還有學校領導要發言,後臺清場,我與維琪都不敢出去了。低著頭偷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大氣都不敢出。
只有林苗最得意,因為那熱烈的猶如潮水一般的鼓掌,不是衝著她們的舞蹈湧過來的嗎?
好在同學們都還是很友好的,只是對著我們和善地笑笑。當然,也是因為領導們已經上臺,要講話了。
我們學校的廖校長,儒雅隨和,對大家說的都是鼓勵。他也請了教務處張主任來說幾句,我們這才知道,早上與我們說話的老師原來是教務主任。
張主任說:這次把修路作為新學員進校第一課是他設計的,就是要同學們自己動手,修好前進的路,因為明天,我們所有新生就要正式踏上任重而道遠的學習旅程了。
我的心裡立即響應,為了能夠再進學校繼續學習,我可是花了許許多多的努力才得到的。故而接下來的各種課程,我都將全力投入。
那時,我們在高安師範總校的七七屆四個班和靖安縣一個班,課表是統一的:語文,數學,一週六天上午都排滿;下午是音樂,體育,美術,隔開輪流上。週日休息。別的時間段常常是安排班會活動,晚上自習課。
這麼多的課程一壓上來,同學們都感到累了。戚禎最會總結:“從前修地球,用完了力氣,現在搏腦球,用完了精力。”
是呀,我們腦子裡的神經元拼命工作,都快不夠用了。可是,我喜歡這種讀書的緊張氣氛,廢寢忘食也不覺得累。直到現在,那一個月的生活,至今都覺得有趣味,有生氣,還很有新鮮感。
遊老師上課,言簡意明。他引導我們複習了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滸傳》,要我們討論了一下宋江的“招安”政策是不是路線錯誤?
我們最後都一致認為,被逼上梁山的一百零八個好漢,彙集在“忠義救國”的大旗下,替天行道,殺富濟貧。那些出自施耐庵筆下活靈活現的英雄好漢們,個個敢打敢拼,本來完全有機會獨霸一方做一番自己“替天行道”的事業,卻聽信了宋江的投降主義,最終冤死於朝廷“招安”的毒酒之下。這就是革命不徹底,不堅決,最終導致失敗的一個例子。那時候,正是此種觀念切中“批林批孔”的社會主題。遊老師佈置了我們的語文作業:寫一篇“論宋江的投降主義”。
在晚自習上,所有人都在埋頭苦幹,只聽見滿教室的筆在紙上“唰唰唰”……
大嗓門的楊同學突然冒出來,告訴了我們大家一件事:那天被槍斃的反革命,他的女人當天晚上也跳河自殺了!
這個驚人的訊息,猶如一塊大石頭,“轟”一聲掉在靜靜的教室裡……大家只呆了一會兒,“嘰裡呱啦”討論起來,各說不一。
別看那天人們都是默默地看著,又默默地走了,但對那個被槍斃的殺妻犯加“反革命”,或多或少都覺得他冤,而對背叛了他的那個女人是持了很大鄙視的心態的!
可她跳江了!看來故事裡還有故事!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再去追查到底了,兩個主要的當事人都死了。別看那時候沒有法制,只有專政,可作為旁觀者的每個人,都在自己心裡為他們編故事,還不斷髮問:這個女人惡人惡報?靈魂發現?被人丟進河裡的?……
不知為什麼,我把這個渾身搭不著邊的事情,與批判的“投降主義”放在一起思考起來,覺得其中有一個字是一樣的,他們都是被“逼”的,然後就走上了絕路。故事裡也都有個“故事裡的故事”,並且還有個一直沒有出現的“當事人”。
所以,管他大事小事,什麼事情都不可以走絕,不然就不能再回頭。
後來我與文秀的這篇作文得到了全班最高分,90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除了官話以外,或多或少有一些自己的思考。
上我們班數學課的李老師是上海人,與我們一樣是知青,68屆高中生。她比我們早兩年調去宜春地區師範學校學習,現在畢業分來了我們高安師範。
當她穿了一件藍白格子呢春秋外套走進教室時,上海人頓時興奮起來,忘了這是在上課,也忘了這是在紅土地上,好幾個人用上海話問她,“老師,儂是上海寧伐?”
她卻氣定神閒地笑笑,並用普通話回答:“是的,不過,現在要上課!”
我們都硬是剋制著激動,聽她講起課來。
而我卻很快被她的上課吸引住了。她的講課程式顯然是有講究、有經驗的。所教的數學內容是複習初中教材,我不僅懂還教過別人。但是,她的那一套教學方式,才是我真正缺乏的,因為我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更不知如何教會別人知其然與知其所以然。
我聽著聽著,簡直入迷了,我手裡記個不停,恨不能把她的整堂課都記下來。
好不容易,一節課下課了。上海同學們都圍住她,好像已經回到了黃浦江畔了,上海“噯喔”滿屋子亂飛。
誰知,她應付了幾句,卻特地走到我身邊問我:“你是几几屆的?”
“六七屆初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