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捏著絲帕將指尖的藥擦拭乾淨,示意葉姑姑將藥膏遞給他:“顏卿的手受了傷,奏摺還是哀家自己批吧。”
顏如玉已經從內心的驚濤駭浪中鎮定下來。
剛才太妃提到的始帝身邊不識字的內官,不就是廖存遠嗎?宮裡宮外找了那麼多人,竟然沒想過最有可能認識廖存遠的人,是太妃。
廖存遠很早就在做準備,是誰讓他做準備的?他死之前去又見了誰?
信紙是閔陽的,當年是方氏要他將藥方給的三夫人。三夫人死前交代說四年前曾見過孔嬤嬤。義母身為皇后早已在萬勰帝死後隨之而去,孔嬤嬤怎麼會沒有殉葬?
如果萬勰帝的遺書被廖存遠留在太妃手中,那太妃會藏在哪裡?
他抬起頭說道:“微臣無礙——”
“顏卿。”太妃突然變得冷淡,鳳眸掃向他,語氣也不甚溫和,“哀家聽說你給肅國公府的二小姐留了一條活路。”
論理許麗芹的罪是可以誅九族,岑陌作為三夫人的骨血,本就應該一同被誅,即便告發有功,也不可能不受活罪。
顏如玉道:“岑陌原本是三夫人的兒子,其實是女兒身,三夫人幾次三番要殺她,她才站出來作證。微臣以為,留她一命,可以彰顯我芮國之仁慈。”
“是芮國的仁慈,還是你繡衣指揮使的仁慈?”
“微臣是太妃的人,自然是太妃的仁慈。太妃母儀天下,太妃的仁慈便是芮國的仁慈。”
顏如玉說得滴水不漏。
看他跪在地上,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恭敬。
太妃更加覺得心口堵得厲害。
其實那日岑陌入宮覲見,當著兩個國公爺拿出那麼多證據,這才有了扳倒肅國公的機會。她當時就想好了要鬆一鬆手,給岑陌一條活路。
可到了此時,她又變了主意。
這不對。
太妃側過臉,看著鏡子中的女子。三十歲,已生華髮。這深宮裡的燭火,讓她的面目和她的未來都變得模糊。
顏如玉變了。
她也變了。
聖人也變了。
太妃捏緊了絲帕,手指漸漸攥得發白。
每個人都在變。
但山河不能變。
“哀家乏了,”她閉上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聖人那邊顏卿去一趟。要讓他明白,我們母子離心,得意的就是群臣。該怎麼做,顏卿應該清楚。”
顏如玉應下,退出了昌寧宮。
太妃坐在鏡前,手指撫上自己的臉。
葉姑姑走進來看著她這模樣也忍不住心酸。
太妃進宮時才十六,算不上天真爛漫,也是呂將軍膝下嬌生慣養出來的花兒。原本校場裡的軍家女兒,被困在這宮城中深宮十餘載,守著萬勰帝登基,守著萬勰帝暴斃。沒多久皇后也薨了。
整個後宮,就留下一些不成氣候的妃嬪,和嗷嗷待哺的小聖人。熬到後來聖人能走路了,會說話了。太妃二十六歲那年,三夫人進獻了顏如玉。說是寡婦才懂寡婦的難熬。
看到那樣的臉,那樣的身姿,誰又不喜歡呢?
若顏如玉真是個面首,只知俯首帖耳地諂媚討好,太妃恐怕也就不那麼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