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秀楠去世前,每年冬天都會把奶奶接到家裡來,鋼廠有暖氣,比農村要舒服得多。
但是老太太總是挑剔這挑剔那,又是說飯味道重了,又是說被子薄了,還總是責怪李秀楠生了兩個女兒,然後驕傲說:“我大兒子在新加披年薪幾十萬,滕家就這個小兒子沒出息,還生了兩個女娃娃,以後哪指望得上。”
那時候父母感情很好,李秀楠總對滕家姐妹說:“不礙事,奶奶就是念叨唸叨,你們都是媽媽都心肝寶貝。”
也會溫柔安慰滕衛波,“在哪裡不都是工作,國外的月亮還能比國內圓不成?也就你在她身邊,她不嘮叨你嘮叨誰去。”
所以滕靜言從小就不喜歡奶奶,和大伯姑姑見面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但是那年春節,她寧願回到沒有暖氣的農村,也不想和滕衛波待在一起。
如果能選擇,她一點也不想過年,這是一年中最痛苦的時候,全世界的人都團圓去了,圖書館也不開放。
滕靜言抵達的時候,奶奶正在院子裡掃地,看見她連連嘆氣:“我那沒出息的小兒子,我這麼大年齡了,還要幫他養閨女。”
哪裡都不待見她。
滕靜言的委屈無處宣洩,“奶奶,我能做飯,你想吃什麼告訴我,我都能做。”然後搶走老太太的笤帚,幫她清理,她只希望,奶奶不要趕走她,要不她真的不知道去哪裡了。
在奶奶家呆了五天,滕靜言初六就返程了,因為初七就要回到學校上課。政府三令五申要給學生肩負,但西中為了升學率,仍然安排給高三學生上課。
臨走前一晚,奶奶給了她二百塊錢,“你媽走得早,你爸也沒奔頭了,你好好上學。明年不用過來了,以後到我墳頭上柱香就行啦。”
滕靜言抱了抱她,這是她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抱奶奶。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是覺得這個支離破碎的家裡,還有一個人記得叮囑她好好學習。這個人,居然是她從小最討厭的奶奶。
在農村,滕靜言每天挑煤做飯,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忙完全部事情,躺在冷冰冰的炕上和應赫發資訊。
牆面是冰的,炕頭是冰的,被子是冰的,只有應赫的資訊是有溫度的。
他去日本了,每天都給她發照片,有北海道的雪、美食日料、飄雪的天空、朦朧的落日,只有看到這些照片時,她才會覺得短暫逃離了現實。
應赫發來一張他滑雪的照片,他踩著滑雪板,彎著膝蓋,身後雪花濺起,他問:【帥不?】
滕靜言看著滑雪的少年,看著農村窗外一望無際的雪地,回複:【很帥。】
應赫:【初六返校別忘了,我給你帶了禮物。】
滕靜言:【嗯。】
初六一大早,她坐了三個小時長途汽車,擠在返程的客流裡,終於回到家。
待了五天,兩手長滿了凍瘡。開門,轉動鑰匙都十分困難。
滕衛波正醉醺醺地躺在床上。
還在春節裡,馬路上的樹梢上掛著紅色燈籠,家家戶戶歡聲笑語,不時還有飯菜的香味傳進來。只有她家,冷冰冰的,像一個巨大的冰窖。
滿屋令人作嘔的酒氣,她不知道做點什麼才好。
晚上就要乘公交返校,滕靜言簡單收拾了下屋子,然後去陵園看了看李秀楠。
再返回家的時候,已經五點半了,拿上書包,六點就可以坐車回學校,年也就算過完了。
滕靜語站在家裡,旁邊還站著一個小混混一樣的男人,也就是她後來的丈夫,姜航。滕靜語上高中的時候,袁航就鞍前馬後,常常站在家樓下等她,滕靜言放學路過,他還會痞裡痞氣吹口哨,滕靜言有點怕他,總是躲得遠遠的。
滕衛波已經醒了,坐在沙發上,抱著頭。
滕靜語看到她進門,拉著她的手,很溫柔地說:“妹妹回來了,過年怎麼去奶奶家一聲也不說,我回來了好幾次也沒見到你。”
然後往她手裡塞了一把糖。
滕靜言才反應過來,這個春節,她還沒吃過一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