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衍瞳孔一縮。是了!那年北境獻冰,顧唯卿全賞了蕭瑟製冰酪,唯有裴元洛諫言囤冰防災,還被當庭斥為“杞人憂天”……他抓過銅鑰疾奔而去,鐵甲撞開雨幕。
摘星樓內顧唯卿蜷在龍榻角落,火舌已舔上榻邊《四國堪輿圖》。他死死摟著鎏金密匣,虎符在匣中悶響,像極了幼時母妃被做成人彘前,在陶甕中掙紮的叩擊聲。
“朕是天子……朕才是天命!”他哆嗦著咬開匣鎖,虎符貔貅目中的三道刻痕刺得眼底生疼。這是他從裴元洛屍身上扒出的,為此不惜讓那具殘軀曝曬三日,直到蛆蟲蛀爛銀甲。
轟隆!
一根橫梁砸在腳邊,熱浪掀翻玉冠。顧唯卿踉蹌爬向暗窗,卻見角樓方向緩緩升起青銅絞盤,鐵鏈繃緊的吱嘎聲穿透火海。
“冰……是冰!”他猛然醒悟,瘋笑著將虎符按入懷中,“裴元洛,你到死都是朕的看門狗!”
角樓上,趙衍虎口迸血,絞盤每轉一寸都似在剜肉。三百禁軍喊著號子拽動鐵索,冰窖閘門終於轟然洞開。白霧滾滾而出,順著水渠奔湧向摘星樓,遇火蒸騰起滔天蒸汽。
“不夠!再推!”趙衍嘶吼著撞向絞盤。親兵突然慘叫——鐵索因冷熱交替驟斷,半截鋼鏈如巨蟒甩尾,掃飛了三名禁軍被掀翻在地,一人撞上石柱昏死,餘下兩人蜷在血泊中呻吟。趙衍的掌心被絞盤鐵刺紮得血肉模糊,卻仍死死抵住搖柄。蒸汽從摘星樓方向滾滾撲來,灼得人睜不開眼。
“將軍……撐不住了!”親兵啞著嗓子嘶喊。
趙衍的視線被汗與血模糊,恍惚間竟見裴元洛立在絞盤旁——還是雁回谷訣別時的模樣,銀甲染血,眉骨上一道新疤還滲著膿。
“轉七寸,停三息。”幻影低喝,聲音與骨哨聲重疊。
趙衍渾身一震,發狠般擰動搖柄。絞盤發出瀕死的吱嘎聲,鐵鏈忽又繃緊,冰窖閘門轟然洞開!北海冰磚的寒氣如白龍出淵,順著水渠直撲火場,蒸汽霎時化作冰霧。
摘星樓頂,顧唯卿蜷在焦黑的樑柱間,虎符烙得胸口皮肉滋滋作響。冰霧漫上來的剎那,他竟低笑出聲——多像那年初見明珠,她鬢邊海棠花上的晨露,清冽透骨,卻藏著一根毒刺。
“裴元洛……連死了都要惡心朕!”他猛地將虎符砸向冰霧,金玉相擊聲刺耳。
樓下忽有破風聲驟起。一道黑影淩空躍上殘梁,玄色衣袂掃開火星,露出面上橫貫眉骨的刀疤——正是三年前“戰死”的北境暗樁,顧唯卿親手刻上“叛”字的死囚!
“陛下,該還債了。”黑衣人甩出鐵索,纏住下墜的虎符。
神武門前,明珠的骨哨聲戛然而止。她望著冰霧中若隱若現的人影,忽然想起裴元洛最後一封密信:“北境有狼,可噬君,亦可護主。”
趙衍踉蹌奔來,斷指死死摳住她袖口:“娘娘,那人究竟是敵是友?”
“是債主。”明珠拂開他的手,目光追著霧中纏鬥的身影。顧唯卿的嘶吼混著鐵索錚鳴,如困獸哀嚎。
一截焦木砸落,黑衣人閃避不及,肩頭被火舌舔中。他反手撕下燃著的衣料,露出脊背猙獰的黥紋——北境狼主的私印,卻比尋常圖騰多了一簇海棠。
明珠瞳孔驟縮。那海棠,是她當年為裴元洛擋箭後,他親手刺上的……
冰霧終是壓住了火勢。顧唯卿癱在廢墟中,虎符被黑衣人踩在腳下。他竭力睜眼,卻見對方從懷中掏出一方殘帕——素白絹子上一枝褪色海棠,針腳歪斜,正是明珠十四歲繡廢的“佳作”。
“她竟給了你……”顧唯卿咳出血沫,染紅帕上“歲歲常歡”的繡字。
黑衣人單膝點地,鐵甲撞響如喪鐘:“將軍說,若有一日您負了娘娘,便讓這帕子裹著虎符入土。”
瓦礫堆外傳來腳步聲。顧唯卿最後望一眼漸亮的天穹,將虎符死死按入心口潰爛的傷疤:“告訴明珠……朕寧作灰燼,不化春泥。”
辰時,禁軍清理廢墟。明珠立在焦土上,看趙衍從顧唯卿焦黑的掌中撬出虎符。貔貅左目三道刻痕已被血汙填平,倒像極了胭脂盒上摔碎的纏枝紋。
“北境那邊……”趙衍欲言又止。
明珠將殘帕覆在虎符上,指尖撫過褪色海棠:“送去罷。他既選了灰燼,本宮便成全這體面。”
樞密院正堂,四國和約在案頭泛著腥氣。明珠執起朱筆,在“永徽”二字上重重劃痕。北境狼主的印鑒空懸一旁,她忽將筆尖刺入硯臺,血般濃稠的硃砂順著裂痕暈開,如海棠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