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喜歡段懷容追問他的一切。
“十三歲起,我不是在戰場上就是在軍營裡,就算回了淄州府邸也是軍務纏身、虎狼環飼,醉不得。”
段懷容仰望著秦獨,聽著不曾喝醉的原因。
他越發意識到,秦獨其實身處一個更無法逃脫的牢籠裡。
堂堂北安侯,可在朝堂上能在朝堂上睨視丞相太傅,能一道軍令調動數萬大軍。
可卻沒有在夜深人靜時醉一場的權力。
秦獨需要日複一日的枕戈待旦,需要時刻提防朝中虎狼的撕咬,他必須時刻清醒著。
十三歲,對於秦獨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節點。段懷容很想知道,那場戰亂中的內情。
“我能知道十三歲時,你經歷了什麼嗎?”他問著:“還有…你的弟弟為什麼會離開家?你的姐姐是怎麼進宮的?”
他盡量不引懷疑地提起秦玥瀾。
秦獨抿了抿幹澀的唇,撥出了心口的濁氣,悵然地與段懷容緊靠著坐下,凝望著夜空的眸子裡,彌漫了悲傷。
他從來沒有同誰講過那段時候。
段懷容從來沒見過這麼落寞的秦獨。他的心似乎為此時的人淺淺碎了一塊,零落得沒有著落。
“我十三歲之前,先帝尚是惠王。當時朝中三王爭儲,黨派爭鬥很是嚴重。”
秦獨平靜地說著。
“我爹一直追惠王隨南征北戰,即便平日不曾在朝堂中擁護慧王,也被捲入了爭儲的混戰中,被視為惠王一黨。”
那段時期,段懷容有所耳聞,當時太祖帝病重,皇長子趙王,二皇子惠王與四皇子梁王都對儲位虎視眈眈。
最重要的是,這三個人一個比一個會算計,朝中皇室明爭暗鬥、波濤狂湧。
順隆二十三年四月,趙王被立為了太子。但僅僅九個月後,趙王就因毒害皇父被廢了位,由慧王即位。
這些已經被載入史書,不是秘密。
“後來,是趙王被立為太子。”秦獨記得清楚:“他入主東宮後第一件事,就是肅清慧王與梁王的同黨。”
“一個月內,朝中大大小小官員治罪、流放共二十一人。”
當時,整個皇城似乎都籠罩著一層陰雲,是大魏朝堂無比黑暗的時刻。
“但是北安侯府有太祖帝賜的鐵券丹書,他動不了。”秦獨慶幸又悲涼地笑了笑。
段懷容聽得認真,回應道:“所以他把你和你父親送上了戰場。”
不能名正言順的治罪、斬殺,那就只能借他人之手除去北安侯。而且最好是外敵之手,讓世人都說不出什麼。
這是秦獨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段懷容與帝王之心是如此相通。
他點點頭:“當時北境大舉入侵,北方已經有七州淪陷,但各路兵馬作戰卻不甚得力。”
“趙王下令,北安侯為大魏武將之首,應當以身作則。北安侯府所有男丁,都要披掛上戰場,身先士卒。”
段懷容脊背生寒,這是多殘忍惡毒的一道旨令。
趙王借為國為民之大道,滿足自己黨同伐異之心,逼迫秦家所有男丁上戰場。
若是秦家不答應,那便是怯戰瑟縮。諫官與百姓的悠悠眾口不會放過他們,軍士的敬仰之心也會蕩然無存。
秦獨仰頭飲盡了一杯酒,眼眶和心口都發熱:“我們沒辦法,誰都沒辦法。”
他度過了恣意瀟灑的十三年,第一次懵懂地感覺到原來榮耀世家,也如此迫不得已。
“我母親本就身體不好,聽到這個訊息幾乎是一夜白發,病重臥床。”他偏頭,想借微風吹幹眼角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