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體緊繃,好像不會說話了。面前的國之大器等身著作,一輩子不婚不育,所有心血投入學術研究,隨便拎出來一項貢獻就能讓他閉嘴。
這小孩第一眼看著很乖。面對難題時沒有怯場氣餒,反而在能力範圍內盡力解答,回答得堅韌而漂亮。說實話,當時很想收了他,可他爸爸在京大物理系,在他手下出事,這是多年的遺憾。趙書新看著面前緊張到透出來的小孩,習慣嚴肅的眉目終於還是軟了。
他轉換了話題:“現在還是和陳驚杭住在一起?”
面前的小孩眼睛瞪得珠圓:“啊、啊?”
上半年複試結束那天,遊夏平靜走出教室,眼角微紅。趙書新只當小孩沒經歷過挫折,失敗後就會打消進京大物理系的想法,轉向別的專業。
直到陳驚杭找上他,和他說了很多,說遊夏很喜歡物理學,寧願刷五套物理試卷也不願做一面的英語題。要知道大部分人在這個選擇上是反過來的。
軍訓表彰大會那天,他遠遠地站在操場看了一眼,正巧看到這小孩上臺領紅旗,代表的是物理系。那一刻,他相信了這小孩對物理學是真愛。也後悔了。要是當初複試就收了,這小孩不至於還要吃備考的苦。
趙書新不婚不育,當年遊夏出生,還是被他第一個抱的,心裡早就把遊夏當孫兒看。可惜後來出事了,還沒滿一歲的遊夏跟著母親去了南方。
按照年齡推算,遊夏現在該是二十四五歲,可資料上是剛成年。外貌也是。陳驚杭和他說,遊夏的資料受到保護,但陳驚杭是軍方的人……
他找人查過,遊夏和陳驚杭同吃同住,一切事宜都是陳驚杭在打點。出於對陳驚杭的欣賞,加上當面和陳驚杭聊過遊夏的事,他選擇相信陳驚杭不會傷害遊夏。
遊夏很懵。接下來趙書新問了他很多關於陳驚杭和他的事。有關他們談戀愛的方面,遊夏全部掩蓋了。
趙書新還讓他以後直接喊趙爺爺,問他下學期願不願意到他的實驗室跟著一起學習,給他按勤工儉學安排。
遊夏面露猶豫。趙書新說,京大有新生進他實驗室勤工儉學的先例。遊夏這才點頭答應。
他彷彿已經看見了未來他穿著一身簡練的白大褂,在研究所裡,人人都喊他“遊工”,手握高薪,每天晚上回家陳驚杭已經做好了飯菜,手上戴著他送的戒指,迎接他的還有變成大狗的可樂。
陳驚杭會把他照顧得很好,他們會在一起很久很久,有很多很多時間來彌補七年的空缺。
十一月底,京州初雪在靜謐的夜晚悄然降臨。給它的等待卻是喧囂的。初雪那麼純白,正如愛戀的顏色。碎雪在光線中飄落,情侶們在路燈下親吻。
遊夏和陳驚杭分享初雪這天他所在的生活。
“……我上次不是和你說我們班上有對情侶,大學前從來沒見過,軍訓第二天就公開在一起,軍訓結束後沒多久分了,各自找了新人,一個月後複合,不到一週又分了嗎?結果我剛在回寢室的路上,在某個路燈下看到他們親嘴,不小心還聽到男的說——等會兒啊,我給你模仿他當時的語氣。”
“你知道麼,其實我對你一見鐘情,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遊夏沉嗓模仿男生聲線,完後笑得東倒西歪。
從以往經驗來看,這對情侶這學期很有可能,至少還有一輪分分合合。
這對情侶其中一方是丁一然的高中同學。據丁一然的描述,這位同學從沒有過戀情。現在搞出這麼戲劇化的分分合合,著實嚇他一跳。這位同學曾和他說過,對女生是一見鐘情,看到她的第一眼想好了有她存在的往後餘生。
“他們對待感情好隨便吶,不像我們,從沒吵過架。”遊夏聽到自己說的話,瞬間怔愣。
……這樣是不是也是個極端?他都成年了,見過一些人,聽過一些事,學過一些定律,心底其實很明白,絕對的和諧不可能永恆,正如風景浪靜下是暗湧深海。只有和矛盾共生,才有相對永恆的和諧。
他已經把陳驚杭納入到他未來的所有。這是十八歲的他把一切顧慮拋之腦後幻想的人生。
他們遲早會有矛盾,到時候會怎樣?這個念頭冒出來,並不意味他不喜歡陳驚杭了。他逐漸走向陳驚杭的年紀,他也會成熟。
他重新把視線投至正在和他視訊通話的人,臉色微變,“陳驚杭,你是不是一直在走神?”
陳驚杭抬眸:“……嗯?”
這幅樣子坐實了遊夏的猜測。
遊夏生氣了:“你怎麼這樣,我們明明約定好你出差時每天晚上要專門空出時間的!”
陳驚杭繃緊唇。這的確是他們的約定。
氣氛僵持。這在他們之間是少見的情況。陳驚杭忘了保持偽裝,下意識抬起手端起水杯喝水掩飾加快的心跳。虎口那長而深的撕裂豁口暴露在鏡頭裡,血肉糢糊。
遊夏立即拿起手機貼近細看,原來是傷口塗抹了深紅色藥水,可細看更嚇人了!他沉著臉:“所以這就是你從接通到現在把鏡頭對著你脖子以上的原因?”
陳驚杭垂眸,他的眼睫不比遊夏少,鴉羽似的,垂著的時候讓人窺見穩重淡漠面具下藏著的那道細小裂縫,寫作脆弱。
這幅樣子,只有遊夏見過。
陳驚杭輕輕喚著遊夏“寶寶”,用輕緩的語調解釋,他下午協助當地警局抓毒販,情急之下受傷了。傷口的確嚇人,會嚇到同事,更何況遊夏。
遊夏無法辨認陳驚杭是不是又在騙他。他辨別不了,因為陳驚杭那雙眼眸每次望向他,都那麼繾綣,那麼忠誠。
如果他是顛沛流離的孤魂,陳驚杭會是他至死不渝的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