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內心深處已經有了定論,無?數個驚惶害怕的我在無?聲尖叫,比無?數多一個的,病弱的、走到生命盡頭的楊宣躺在我面前?。
他無?視我的恐懼,他掰開我的眼皮,將死亡赤裸裸甩到我眼裡。
我被自己?的想象嚇破了膽,我不敢去見楊宣,我怕我會當著楊宣的面哭出?來,更怕楊宣當著我的面哭出?來。這兩種可能我都不敢面對。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楊宣喊我的名?字,和以往一樣?的聲音、語調和神氣。
他一下把我從恐懼裡拉了出?來,我猶如臣服於?他的傀儡,按照他的指令走到了他面前?。
楊宣卻不是主?導我一切的傀儡師,他並沒指揮我做什麼,只是笑盈盈問我:“嚇到了?沒什麼可怕的,過兩天我就好了。”
但是真的好可怕,我不由自主?地發抖,癱在地上悲哀地哭起來,我此?前?的人生裡,從沒哪一刻這麼令我想要慟哭。
楊宣說我哭得好像他已經死了一樣?,我說不出?話?來,只覺得楊宣也可惡起來,他怎麼可以輕飄飄說出?這樣?的話?。
他一下?下?摸著我的頭發,跟我說沒什麼好怕的。
我不懂他,也認為他仍舊不懂我,可是他一眼望得到盡頭的餘生令我甚至不敢反駁一聲,連責怪他為什麼不能死在我後面也不敢。
後來我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我起初坐上那列火車,是奔著無?人之?地的靜默死亡而?去的,結果彼時的我遇到了流浪漢一樣?的楊宣,被他強行拽到一條生路上。
我以為我會安然走到這條路的盡頭時,命運又?給我當頭棒喝,惡毒地告訴我祂對我的憎惡。
如果楊宣死在我之?前?,我還?能在這條路上踽踽獨行下?去嗎?
我認為不行,不能,我早被命運嚇破了膽,我從來不是一個勇敢的人,我連望著匆匆趕來的楊宣父母的眼睛都做不到。
分明他們沒有怪罪任何人,但我不敢直視他們,那兩雙眼睛和楊宣那麼相像,卻盛滿了痛苦無?助,我會覺得那就是楊宣。
我落荒而?逃,楊宣囑咐我不要落下?學生們的功課,我也做不到。
當金錢變成生命的衡量單位,我才發現我們竟然如此?貧窮。
楊宣微薄的工資全花在學生和我身上,以至於?不說其他,單單是住院費,我們都拿不出?來。
校長?和楊宣的父母在醫院裡奔波哭求,希望醫院能夠網開一面。也是這時,我頭一次感謝這個地方如此?落後,“秩序”排在人情之?後。
知道楊宣是外面來山裡支教了很多年的老師,醫院免除了楊宣住院的費用,但其他費用我們還?要自己?想辦法。
我想起了我逃離多年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地方,那個在我面前?肆無?忌憚咀嚼我骨頭血肉的地方。
於?是我回去了。
我去了我寄居的叔父家,向繼承了我生理學父親的遺産卻並沒有將我養得很好的叔父低頭,懇求他借我錢。
他極盡可能地用他以為足夠惡毒,但在我看來不痛不癢的言語嘲諷我,我只要錢,我要救楊宣的命,楊宣活了我才能活。
我在叔父家門外等了兩天,他一拖再拖不肯借我錢,但我等不了了。
楊宣不能死。我買好了返程的票,然後找了幾家店,把目光放在一家五金店,花光了身上的錢。
那時我想命運確實是環環相扣的,可能從我認為我母親殺死我不忠的父親沒有不對開始,我的命運就定型了。
然而?我帶著工具到叔父家時,命運又?給了我一巴掌。
我那位本該逃亡境外的母親回國了。
警方監測到她的動向,但並不清楚她回國的目的,猜測是為了我,於?是就那麼巧來到叔父家,要我配合抓捕我的母親。
我現在想起來還?覺得荒謬和割裂,我似乎置身於?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裡,楊宣在冷冷清清的一頭,另一頭擠滿了人山人海。
我多想不管不顧地搶了錢就跑,我甚至不在乎為了在警方抓到我之?前?把錢送到楊宣手上,我會做出?多麼可怕的事情,可一切都胎死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