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啃的西紅柿還算好，尚且有個囫圇形兒，楊宣啃的就不能看了，稀巴爛，扁得像個爆漿的餅子。
歇了一氣，又補充了些體力?，我接下來就沒走過神了，半點錯沒出。
其實也由不得我，因為接下來的路程尤其險峻，已經不能稱之為路了，是半山腰處內凹出來的、差不多一米寬的野道。
稍有不慎就會跌落下去，雖然只有不長的一段，但光是步行已經能讓人背後生寒，更?遑論騎車了。
然而楊宣似乎誤會了，他以為我愛吃西紅柿，那之後但凡要我給他賣苦力?，便會拿西紅柿來引誘我。
尤其是去鎮上買東西時?，哪怕購物清單上沒有西紅柿，他也會買一個，好在回程我蹬不動車時?拿出來賄賂我。有時?因就買孤零零一個西紅柿，還要教攤販打?趣他。
也不知怎麼，他給的西紅柿格外好吃，他走後我又吃了很多，他買過的攤位我也都去買過，但再沒吃過那味道。
仔細想來，那時?的我真像一頭被一個胡蘿蔔吊著的驢子，又愣又任勞任怨的，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但要論愣，我自覺是比不過楊宣的。
楊宣才是那頭不知疲倦的驢子，他甚至不需要一個胡蘿蔔吊著他，就能悶聲往前?走。
就像騎了一樣遠的山路，他甚至駝了比我多的東西，到?學校後我已經累得連洗漱的毅力?都沒有了，他還能再囫圇洗把臉，然後精精神神地批改學生的作業，或是手寫測試題。
不止如此，他改到?錯得離譜的作業時?，還會激動地跟我吐槽，諸如“這個題我已經講過一千遍了還能錯”“這明明是換湯不換藥的東西怎麼還錯”“錯錯錯明天?給我重做”此類的話，我聽了無數個晚上。
更?可怕的是他上一秒還在抓狂，下一秒出了一道他覺得精妙絕倫的測試題時?，他總會硬拉著我起床來看，讓我評價評價，興奮地說一定?能讓學生們抓耳撓腮。
宿舍的燈是老式燈泡，光線是發黃發暗的舊色，我實在看不清他那一手狂草，又累又困就想睡覺，什麼失眠不失眠的，早與我沒幹繫了。
楊宣卻不肯放過我，他精神頭好得出奇，叫我看了還不夠，還要叫我做，做了再告訴他我的思?路是如何的，再問?我有沒有走彎路……非要我說出個一二三來。
我煩不勝煩，只想打?發了他趕緊睡覺，聽他念了題就三兩下做了，然後一頭倒在床上去，不管他怎麼叫我名字也不應聲，徒留他就著昏黃燈光，吃力?地識別我繚亂的字跡。
不管他前?一天?有多累，夜裡有多抓狂或是興奮，第二天?早晨一聽到?校長敲的鐘聲，都能鯉魚打?挺坐起來，三兩下收拾了跑到?教師上課去。
而他好像眯了幾個小?時?就將前?一天?晚上的抓狂忘幹淨了，不厭其煩地將那些一錯再錯的題講一遍，才開始上新課，下課了又雷打?不動地把測試題佈置下去，再將之前?佈置的作業一一收上來。
有時?他時?間不夠用了，就央我替他改作業，怕我不答應，還許諾我下次去鎮上多給我買一個西紅柿。
我那時?不稀罕他的西紅柿，但也還是幫了他。
也因此，我發現楊宣寫給學生的批語並不是拿給我看的狂草，而是端端正正的楷書，一筆一畫認真極了，毫不拖泥帶水。
而且他的批語總是鼓勵表揚居多，不止要在當日的作業下留批語，還會往前?翻之前?的作業，在學生訂正後的答案下留批語，常常用批語跟學生聊幾個來回。
我是做不到?的，我沒有他的耐心，只在最?新的作業下留批語，但也盡量將字寫端正了。
幫楊宣這種事?情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他發現我改作業很快，就將作業都交給我來改了，無論我怎麼不願意他也不放過我。
後來有一次我改作業時?，無意間聽到?楊宣念錯了一個單詞的發音，下意識糾正了他。
結果我終於不用再批改作業了——被楊宣威逼利誘去給學生們上英語課了。
這所小?學是沒有開設英語課的，但鎮上小?學是從三年級就教英語了，楊宣擔心學生們去鎮上上初中後跟不上人家?進度，才跟校長商量了開一門英語課。
楊宣是小?鎮出來的，寫英語完全沒有問?題，但聽、說和讀……我不唯心地評價，很爛，口?語更?是爛得出奇。
那之後楊宣看我跟看寶貝一樣，就差去上課都把我揣在兜裡了。
為了讓我給他心心念唸的學生上英語課，更?是每次去鎮上都買很多西紅柿，天?天?吃頓頓吃，吃得我那段時?間都有些怕了。
我硬著頭皮吃了一個多月的西紅柿，學校放寒假了，我終於要解放了！
但很顯然我沒有經驗，高興得太早了。
假期才是我苦日子的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