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婚姻已經名存實亡,章雲暉是唯一的粘合劑。
章雲暉最開始還會追著竺霖問父親的事,慢慢地,就預設了父親已經基本退出了自己的生活。
章雲暉一直都很乖,安靜地服從母親的安排,努力地不要為她增加負擔。
但是竺霖很累。
曾經有一天,竺霖在廚房做晚飯,章雲暉在客廳看電視。很突然地,章雲暉說,要不和爸爸離婚算了。聞言竺霖失手摔了一個盤子。她盯著地上的陶瓷碎片,說,當初不是他要爸爸的嗎?
章雲暉過來把碎片掃走了,沒有再提過這個話題。
竺霖一直以為章雲暉不知道她的辛苦,自以為藏得很好;但章雲暉能看到,能聽到,能感受到。他覺得是自己拖累了竺霖。
這種情緒在他上高中之後達到了頂峰:竺霖為了照顧他放棄了升職的機會。
“高中很重要的。”竺霖被質問時很平靜,手裡疊衣服的動作都沒停頓分毫,“我不希望影響到你。”
竺霖把章雲暉看得比一切都重要,沒想到章雲暉會覺得窒息。
上高中之後,竺霖將重心放到了章雲暉的成績上,工作上的脾氣也隨之而來。章雲暉的理科成績一般,於是在高一下選課的時候選了文。竺霖對此有點不高興,她很擔心文科方向未來選專業和就業。後來,面對家庭和學校雙方的壓力,章雲暉的成績有點忽上忽下的,而這無疑導致了更大的期望和壓力,由此形成了惡性迴圈。
高中時期的章雲暉一直在痛苦,比初中的時候更痛苦。
“我看了他的日記。他寫得斷斷續續的,有些也沒有日期。”竺霖說著,淚水已經滾下來了。她像是已經麻木了,感覺不到眼淚的存在;直到看到餘憫陽遞過來的紙巾,才反應過來,接過來擦了擦淚,“我沒有想到他那個時候那麼痛苦。他從來不和我說。”
可能是說過的。只是當時竺霖並沒有當回事。
只留現在的遺憾。
“他和你說過嗎?”
高中的記憶對於餘憫陽而言已經像褪色的照片,一切都是模糊的。但是夢裡的小暉一直在求救。他猶豫道:“應該是說過的。”
所以他才會被篡改出沒救下人的懊惱和內疚。
竺霖木然地“啊”了聲,一個對答案絲毫不關心的狀態,繼續說:“我們的母子關繫好像一直都是扭曲的。”她慘淡地笑了笑,“我們從來沒有一起去買過菜,沒有一起逛過超市。出門玩也像例行任務。我太忙了。”她恍然大悟般喃喃道,“因為我太忙了,為了他我太忙了。”
“我一直都覺得他恨我。”
“結果,他在遺書裡面寫希望我能幸福。”
“希望我能幸福,擺脫了他這個負擔之後。”
很諷刺,竺霖愛章雲暉的方法讓他感到痛苦,章雲暉愛竺霖的方法也讓她感到痛苦。為了彼此好的方式,母子兩倒是一模一樣的。
“於是,我離婚了。”
餘憫陽聽潘紹焱講過:當時章父趕回來,對著臉色枯槁的竺霖根本發不出來火,只能說,以後日子還長。結果日子沒過幾天兩人就離婚了。章父拖著行李走的時候還罵罵咧咧的,說竺霖是神經病。
“遺書我在他出事後不久就看到了,但是一直沒有辦法理解,直到前些日子搬家整理他的遺物的時候翻到日記本,兩個結合起來看,”竺霖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落在道路盡頭的那棵大樹上,有一瞬間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不,我盡力去理解了,但是還是無法原諒他。”
“但他希望我幸福地生活,我會做到。”
“生病了,我會去治;他想帶我去的地方,我自己去;他想我做的事,我都會做。”
竺霖轉過頭來看餘憫陽:“對你和潘紹焱來說也是這樣,我理解,但是不原諒。”
“小暉不值得你們搭進去一輩子,趁還來得及,過完全屬於自己的人生吧。”
“我不需要兒子了。”
竺霖從包裡掏出來一份折起來的紙,塞進了餘憫陽的手裡,轉身自顧自走掉了:“後面我會搬回老家,別再見面了。”
餘憫陽將已經泛黃的紙捏進手裡,在上面擠壓出幾道褶皺。他輕聲說:“再見,竺霖阿姨。”
“親愛的小陽:
原諒我的自私,選擇了你做共犯,替我承擔後果。我其實想到了你可能會走不出來,但是還是選擇了你。沒想到吧,對你們以往惡作劇的報複這麼大暈開)。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筆跡開始混亂)。
一切都是我的錯後面暈開到模糊得看不清)如果到了天上,我會盡可能保佑著你們。
愛你的章雲暉字跡扭曲,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