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與蘇瓔珞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聲音的主人身姿魁偉,儀神傲岸,生著細長的眸角與深重的眼輪,漆黑的長發有如橫於夜幕的天河,他是慕容璟瓏,是隱匿身份的皇子,是忤逆天下的罪者,此時正跨在一頭雄俊的戰馬上,握著一柄環繞戾氣的長刃,漆黑如夜的鬥篷有著考究工藝,掩著一副鮮紅鎧甲,在他身後如陰影般匿伏著三十騎黑甲武者,彷彿一連串不安的音符,透著過於突兀的氣息。
“是刈鹿...”彧秦魘望著慕容璟瓏的長刃自語道,盡管聲如呢喃,卻仍招來黑馬的敵意,他們紛紛握緊兵刃,凜冽的殺意亦追隨而至。
“真是群冷淡的小鬼,目光決絕,有如冰鑄...”蘇瓔珞輕聲說,反觀慕容璟瓏則不同...她在他身上看到了令人潸然的哀傷與孤獨。
黑馬的首領卻並不在意,即便彧秦魘直指出刈鹿的真名,他也只是冷淡地望了對方一眼,“我們會加入戰鬥,”他對謝玄說,“城外滿目瘡痍,虎賁的戰馬只會徒增負累。”
“可是...”謝玄有些猶豫,但更多的錯愕,“你和你的戰士,你們不過數十人...”他望向慕容璟瓏身後的武者,卻恍然發現他們神色如常,沒有一絲慌亂,更沒有畏忌,就像毫無知覺,甚至還有人在低聲說笑,“不,”他嘆息著搖了搖頭,“不,這不是勇敢,這是飛蛾撲火,是自戕...”
從謝安石親自引薦至抵達巴東,謝玄與慕容璟瓏只經過短暫相處,然而謝玄自認為瞭解慕容璟瓏,他果決、勇武、耿介克己,具有高尚的品格,即便漂泊無依,卻仍恪守道義,所以謝玄欣賞他,羨慕他,對他弒母的傳聞更是將信將疑,或者,謝玄深信他一定有著務必為之的理由,這一點透過他部下的忠誠,便可得知一二,所以謝玄不願讓他涉險加入這樣一場本屬於晉人的戰爭。
“對我們而言,勇敢從不是某種行為,而是覺悟,”慕容璟瓏卻神色如常,“即便我們徘徊於故土之外,我們仍會在必要時做出抉擇,在必要時毫不猶豫地貫徹信念。”
“可這不是你的戰爭。”謝玄說。
“這是我的路,從我接受你叔父建議,隨你來此時,這便是我的選擇。”
謝玄最終陷入沉默,他知道無法說服眼前這位執拗的武者,無法說服他們中任何一個,此時的他們從容、堅定,並且前所未有的強大。
“但是上兵伐謀,你們就這樣直接沖出去?”謝玄依舊眉頭緊蹙。
“摧其堅,奪其魁,”慕容璟瓏說,“戰爭的訣竅,即是以最小的代價最大程度瓦解敵軍的戰意,前朝的案例,諸如甘寧夜襲,以百騎劫掠曹營四十萬,諸如張遼合肥固守,以八百死士擊退雄兵十萬,兵戈之爭,重要的是鬥意與時機。”
“此刻就是最好的時機。”謝玄說。
“而我們擁有鬥意,”慕容璟瓏露出淺淡的笑意,“我們將穿過戰場,跨越溪流,天烏的中軍大帳,會有多堅固呢?”他遠眺盤桓陰霾的雲際,恍若陷入沉思。
“我無法說服你,”謝玄妥協了,“只期望有一天我能與你並肩作戰...”接著他望向金甲長槍、閃耀光輝的虎賁騎士,說道:“可惜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他喟然嘆息,感慨虎賁軍不識得權策之計。
“謝玄,武者恪守使命,不應成為被歸罪的理由,”慕容璟瓏說,“相反,這是你的問題,他們不是你的部隊,所以這是你的問題,你要知道,困在池中的金鱗若是缺了爪牙,永遠都無法化身為龍。”
“我知道,”謝玄安靜頜首,這是他的窘處,亦是謝家的窘處,“我知道...”他毫不避諱地承認了,也正是此時,謝玄心中被播下了一顆種子,一顆日後將聲名鵲起成長為參天巨樹的種子。
片刻後,由五百虎賁軍組成的斥候先鋒已整裝待發,慕容璟瓏和他的三十名武者也已抵達城沿,就在此時,彧秦魘卻徑自走了過來,“我和你一起。”他在慕容璟瓏身畔駐足,自顧自卸下纏繞著闋燎的封禁,炙熱的氣息倏然噴薄而出。
“是薩滿的巫術!巫術!”懷麓咆哮著舉起弧光巨斧,只待慕容璟瓏下令,可慕容璟瓏只是望了望彧秦魘的琥珀雙瞳,未置可否便沖出城垣,懷麓無可奈何地抱怨著,卻在沖向敵陣時比任何人都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