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黎是這幅美景的發現者,她原本只想踏上甲板嗅一嗅海的氣息,卻在瞬間陷入惶恐,幽藍的海面像一塊透著光的碧玉,令人醉心,又不禁折服...她驚異於眼前的瑰麗,如置身一場旖旎的夢境般心生恍惚,於是在倉促中抬頭仰望,像要掙脫般試圖尋找星河的顏色,可是當她仰起頭,她深邃的瞳底卻撞見了另一幅美景:那是深沉的夜幕,像一席華麗泛著淡薄光澤的藍絲綢,密密麻麻綴滿星辰,眨著眼,多過她在塵寰中所知的一切...
之後,她驚呼著去喚晏念,緊接著所有人都湧上甲板,他們的反應與晏黎無異,即便是老練的水手都在情不自禁嘆服...
就在此起彼伏的驚異聲中,帆船分開幽藍的水流,在兩副廣袤的星圖間徜徉,它顯得如此渺小,恍若在奇幻中行走的孩童,攥著羈絆著風的繩索,盡情享受搖擺與顛簸,它貪婪地嬉戲、張望,任憑帆水母彙整合的藍色暗流在腳邊流淌、閃爍,漸漸的,就連遠天數不盡的繁星都無法與它的光輝媲美。
直至海風吹散了盤桓於天底的最後一絲雲翳,夜幕愈加澄澈,流離的星光令月色變得暗淡,隨著時間流逝,無盡的星辰像爭相下墜般,逐漸與深邃的大海交織,再也無法分離。
“說不定,星河就是赤日落入歸墟後,留在天穹的痕跡...”晏黎想起蘇妙悟曾提及的歸墟,如夢囈般呢喃道,她思緒紛飛,一雙眼眸就像摻入星輝般泛著光芒,她滿心憧憬,放任目光和思緒在美景中徜徉。
晏念與她並肩而立,旁邊是蘇妙悟,以及船主與他的隨扈,所有人都在屏息,行著靜默的注目禮,忘記了風和時間的流逝,忘記饑荒,行程,忘記了白民,忘記了方向。
晏黎忽然開始輕聲哼唱,像是夜的精靈,唱出了世所罕知的動聽音符,足以令時光安謐,令風平浪靜,彷彿喚醒了在海底沉睡的水族,彷彿天上的繁星也在輕輕地和:
“仲夏的熒蟲飛上夜空,變成眨眼的星辰,湛藍的天穹,像是碎的琉璃...
水族從海中浮沉,仰望天之浩渺,鱗與翼的悲歌,伴我深深成眠...
風在海面作畫,畫淩亂的雲朵,映著月的輪廓,恍如夢般飄搖。
你像在天邊,又像在我眼前,時而展露笑顏,仿若雪般寂寥。
秦淮,東萊,軒轅的子嗣化作天之候鳥。
水澤,群山與荒野,世間成為母體,孕育眾生奇跡。
我意與清歌和絃,在月下伶俜獨鳴,我意與清歌和絃,唯風浸入心間。
我意與清歌和絃,拂去雲翳盤桓,我意與清歌和絃,楚夢,獨斟,等待光與星辰。”
海底的光流逐漸暗淡,被暮葵稱為遊民的帆水母大軍似乎踏上了歸途,它們的光芒在拂曉前徹底消失了,就像從未出現一樣,消失得幹幹淨淨。
隨後晨曦浮現,朝陽仿若從海底升起般緩緩攀上天際,金色的光輝很快填補了幽藍光澤帶來的空虛,海風仍有幾分淩冽,直到此時,眾人才如夢初醒,慵懶的打著呵欠,紛紛返回船艙休息,造物主的一個小小舉動,便偷走了他們一整夜的時間。
晏念沒有下去船艙的打算,因為晏黎偎依著他睡著了,他凝望著她的睡相不忍打擾,只是嘴角含著笑意,為她裹緊船主提供的麻布鬥篷,隨後眺向遠處。
“行程已過半。”蘇妙悟說,他臉色如常,看來已擺脫了暈船的困擾。
“嗯,”晏念應著,“距離海角,還有一天的行程,看來白民不會出現了。”
“希望如此。”蘇妙悟回答道,希望如此,他心中也是同樣的想法。
臨近午時晏黎才悠悠醒轉,“哥哥...”她呢喃著,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晏念微笑著回應了她的呼喚。
兩人被桅杆與橫帆投射的陰影籠罩,咫尺外的光景卻分外明媚,晏黎從晏唸的肩膀上掙紮起身,這是她最安心的時刻,陽光和煦,湛藍的天際令人神往,晏念在她身後揉著自己麻木的胳膊,大片的絮狀雲朵在他們頭頂毫無規則的分佈,水天相接讓天穹變得觸手可及,晏黎發出小小的驚呼,忽然混淆了自己是在仰望,還是俯視,因為水中的倒影與天空一樣瀲灩、澄淨。
“昨夜,你唱的什麼?”蘇妙悟問。
“楚夢,絃歌,”她說,“我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