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稽我什麼?”慕容璟瓏一臉漠然。
“微臣請問殿下,為何藏匿這些武裝的兵士在參合宮?”措辭並不激烈,卻也不曾體現請教的意味。
黑馬的武士被徹底激怒了,他們開始躍躍欲試,就像期冀號令的戰爭巨獸般愈加按捺不住,對他們來說,輕視慕容璟瓏的行為無異於踐踏被他們視為生命的武道和尊嚴。
參合宮主人抬起的手令喧囂戛然而止,“他們是驤龍騎的勇士,”他決然地說,“他們在執禮禦衛的注目下進入皇城,在參合宮中坦蕩如砥地歇息,什麼是藏匿?因為未經繡衣司的首肯嗎?”他在心底冷笑,前所未有的監稽,牽強附會的藉詞,他搖搖頭,很難不去思忖繡衣司隱含的目的。
“大燕律法,皇城之內,除繡衣司、羽林衛外禁絕武裝,這個,殿下您不知道?”
“我不知道的是...”慕容璟瓏冷笑著說,“繡衣司手中的權柄,竟已超過了光祿勳。”光祿勳是重要的九卿,轄下有司掌皇城進出、安危,守衛宮闕的執禮禦衛、皇城司和羽林衛,
“殿下,光祿勳的疏忽繡衣司無法視而不見!”然而他依舊咄咄逼人。
“光祿勳可不會僭越擅闖我參合宮,而繡衣司,你們又有何權利幹預我的部署?”慕容璟瓏語氣如常,可是氣勢卻不再收斂,刈鹿聳立在側,握柄裹著玄色的束帶,徹骨的寒意令忽然朔風凝滯,碎雪卻倏地驚起。
名為恐懼的情愫是一種玄妙的絕對值,當第一絲怯懦出現時,淪陷的時刻緊跟著降臨了。
翊坤禦賜的權利令繡衣司夜郎自大,但當他們面對虓虎的皇子,和麵目猙獰,頃刻間就要茹毛飲血的驤龍騎武士時,有人開始色厲內荏,禁不住在淒寒的風中滲出汗滴。
“皇子殿下,殿下!”一位白臉侍官呼喚著倉皇闖入前庭,慕容璟瓏認得他,他是玉綏宮中的掌事公公。
“請您息怒,殿下,小臣是給您送檄文的,這些是娘娘的護衛,小臣腿腳不濟,趕不上,這誤會...小臣委實該死,該死!”他忙不疊地解釋著,露出氣喘籲籲的窘態。
“越俎代庖的誤會,以後還是免了吧!”慕容璟瓏目光如炬,語氣決絕,先前的溫和彷彿隨風散了,“僭越的言行,難免讓人聯想到篡權的陰謀!”
“啊,殿下!”篡權,誰敢於皇城中妄論篡權?掌事公公一跪到地,口中嚅囁著,“殿下,溥天之下,率土之濱,誤會是因小臣而生,這兩字大不韙的罪責,小臣可擔不起啊!”
“算上你背後的人,就擔得起了。”椒圖倒持雙戟,冷冷地說。
“椒圖,收起武器。”慕容璟瓏說,椒圖應著,將雙戟收在身後。
“起身,”他命令道,“你要傳遞什麼檄文?”
“啊,啊,謝皇子赦宥,”掌事公公站起身,從袖中抽出錦帛,將之緩緩展開,“丁未年,辛亥月,戊申日,皇帝仙逝,舉國悲慟,以檄文昭告,曉諭天下,太子儁繼位之儀,大行皇帝葬禮...”念畢他捲起錦帛,仿若換了個人般志得意滿,“小臣奉命傳遞檄文,不辱使命,小臣告退了。”他說著一躬到地,領著繡衣禦使走了。
須臾後慕容璟瓏又坐在參合殿中,然而他心中積鬱,參不透繡衣司的意圖,芷幽奉了參茶過來,見他眉頭緊蹙,以為是在為先前的鬧劇負氣,於是輕啟櫻唇,娓娓說道:“殿下,那些人,我們私下都叫作繡衣狗的,您可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話引來另一位侍女的竊笑,慕容璟瓏去望時,她急慌慌垂下頭。
“殿下,您今日可是教他們知道厲害了,”芷幽淺淺笑著,“奴婢們也覺得歡喜,最近宮中壓抑,詭譎之事接踵而至...”她說著,恬靜的臉上忽然現出畏怯。
“詭譎之事?是什麼?”慕容璟瓏未加多想,幾乎下意識地問道。
“是芷幽多言了...芷幽不該亂說的...”她禁不住嚅囁。
“芷幽,你盡管說就是。”
“可是...可是芷幽有一個侍奉嬪妃的姐妹,比芷幽還小一歲,前些日子無端被賜死了,奴婢們如履薄冰,命若草芥...”她忽然眼圈泛紅,剪水的瞳眸頃刻噙滿淚滴。
芷幽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麼,然而慕容璟瓏卻置若罔聞,因為命如草芥的描述令他震顫,他見識過太多死亡,多到令他麻木,可那都是心中已有覺悟的軍人、武者,他們以死捍衛自認珍貴的東西,諸如故土,家國,諸如在王都安居的百姓,諸如芷幽,諸如皇後,諸如慕容儁。
在安逸的皇城,不是隻有宮牆、積雪和池水是冷的嗎?據守社稷的人竭力求生,不見兵戈的人卻命如草芥,這是否等於剝去了那些死者以生命為代價的意義?慕容璟瓏忽然為自己,為那些死者的堅持感到悲慼。
“芷幽,這是參合宮。”他提醒她。
“是...殿下,”芷幽像是下定了決心,“前些天,前些天,在太極殿服侍君上的掌事公公,晚上在後花園天水池中溺死了...”她怯生生地說。
“暮秋薄霧,氤氳成雲,是不是掌燈遲了害他失足落水?”人有旦夕禍福,與之類似的事情每時每刻都在重複上演,慕容璟瓏並不在意,只是因為芷幽花容失色才這樣安慰她,然而緊接著他又幡然醒悟,若是失足落水,那麼呼聲,或者掙紮聲必定會驚動晝夜巡視的羽林衛,可是...
“太醫看過了?”
“回殿下,太醫看過了,說沒有異樣。”
“既然沒有異樣,芷幽,”慕容璟瓏諦視著她的臉龐,“那,詭譎在何處?”
“殿下...”她輕咬著唇,仍在猶疑,“殿下...羽林衛負責打撈,圍觀的內侍說...說掌事公公雙眸滲血,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