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信大哥,你點了烽火臺?”晏念蹙眉問。
“是火盆中的餘燼,”長信漫不經心地說,“赤崖堡驅走鄉官,烽火雲臺理應荒廢了。”
“是,”晏念應著,“揚州只能孤軍奮戰。”他苦笑著消去疑慮,塔頂不過是一座荒廢已久的烽火臺,在他身畔的卻是南下乞活軍的領導者...晏唸的記憶不禁飄回五年前,當他牽著妹妹的手加入乞活軍時還只是一個瘦削的懵懂少年,時逢糧草匱乏,正是人人自危的光景,初來乍到的兄妹除了無助與彷徨外一無所有,長信在此時出現了。
長信是乞活軍的遊者,是冉閔佈於天下的耳目,他誠篤仁慈,或性情寡淡,可是心底敦樸,彼時起義軍居無定所,不時斷了補給,每當青黃不接時他都會省下口糧,分給孱弱的晏念兄妹。
長信和晏念都是安靜的人,自然投緣,有時結伴巡弋,一走就是幾日,深重的感情日積月累於馬背和荒野,山間與溪畔,後來長信指導晏唸作戰,就連霜天劍法都傾囊相授,所以晏念對長信所懷的感激、敬仰與信任近於盲目。
晏念安靜繞到一樓後廳,藉著忽明忽暗的光把鑰匙插入魚鎖,隨著手腕輕轉,鎖栓應聲開啟,濃稠的黑色因為失去門的束縛洶湧而出,幾乎將他淹沒其中,直至長信從火盞那引了光來。
長信悄無聲息步入黑暗,細小的星火驅走陰霾,映亮方寸空間,被濺起的微塵縈繞著三寸燭火,如同浩瀚的星辰之海...人用一生都難以望盡的痕跡,此刻卻倏然如渦流般旋轉,長信緩緩走著,直至燭火盡頭現出一幅布麻袋無聲堆積的輪廓。
“是糧食!糧食!”趙幨舟在祖廳中說,偌大一座密室,竟被鼓鼓囊囊的布麻袋佔去一半。
“不是叫你回去?”晏念呵責他。
“啊,我想看看...”他斜倚在門框上,支吾著說。
晏念搖搖頭,妥協了,他轉而面向堆積如山的糧袋,用短劍在其中一隻口袋上劃下一個細小的缺口,金黃的稻米隨之如涓涓細水般爭先恐後流淌出來。
“有糧了!”他喜出望外,所有疑慮都在瞬間煙消雲散。
晏念此行與長信率一千軍馬深入揚州,是領受冉閔的命令,為即將北伐的乞活軍主力探出退路,兩人的使命並不輕松,因為乞活軍無耕不商,沒有金主,籌不到糧草的結果可想而知,一旦過了霜降,只怕就連樹皮都吃不著。
此刻這一千軍馬正由副將坐鎮,在距赤崖堡半日路程外的日暮森林中焦急等待著糧草訊息。日暮森林因生著大片金色銀杏樹而得名,繁茂的林木相互交錯,遠遠望去一簇簇澄黃閃亮,就像被日暮餘暉染了色。
雖然景色怡人,可林中卻危機四伏,過於繁盛的植被往往讓誤入其中的行人迷失方向,所以臨近村莊都禁止獨行旅人靠近,久而久之,以訛傳訛,日暮森林變得愈加神秘和人跡罕至,如今倒成了乞活軍絕佳的棲身處,因為深秋的林地物産豐富,獾子野雞之類獵獲頗多,江南又不缺水澤,一千人馬藏身這片廣袤的樹海中倒也愜意,唯獨差著過冬稻米。
時光回溯,當長信和晏念在通往揚州的道路上打探訊息時,正遇上咬牙切齒的趙幨舟,在決定潛入赤崖堡之前,長信又重新返回日暮森林,選了幾十名兵士佯裝乞丐,隱伏於赤崖堡城壁外,等待收獲的時刻。
“長信大哥,我去處理守夜塢兵,已是拂曉之際。”晏念說,然而長信卻阻止了他,因為光線又勾勒出另一副深嵌在牆面上的輪廓,“是暗門?”晏念問,長信搖搖頭,門上木紋斑駁,看似已有些年月,可看上去還算幹淨,與塵霾濃重的糧倉有些格格不入,再點亮火盞的話,的確算不上暗門。
長信緩緩推著橫在門上的釘木,推開一道縫隙,火光開始搖曳,在身後牆壁上投下巨大的陰影。有風,晏念想,他警惕地舉起短劍,可隨著門扉敞開,面前黑暗中忽然傳出膽怯的人聲...那幾乎是預示著安全的訊號,因為室內的聲音蒼老而衰弱。
在長信手中火光重新歸於暗淡之前,晏念看到一雙雙驚恐的眼,在黑暗中反射出明黃色的光,他凝神觀望,幽靜室內忽而又傳出模糊聲響,似乎有人正在黑暗中緩慢踱步。
“咕...”就在僵持時,一陣悠長的吼聲倏然從背後響起,晏念遽然轉身,閃著寒光的短匕瞬間護在胸前。
“是我,是我,”趙幨舟急慌慌解釋道,“一晚上,我都餓了...”他面帶愧疚地捂著肚子。
晏念鬆口氣,當他又轉回身時,原本黑漆漆的室內已掌上了熹微的燭火。
“是幨舟嗎?”一個衰老的聲音在黑暗中顫抖的呼喚。
“唉?”趙幨舟臉上滿是驚愕,怔怔立了半晌,忽然發狂般向內室沖去,晏念在他經過時試圖拽住他的臂膀,卻被他不顧一切掙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