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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如豆,趙幨舟跌跌撞撞闖入正被晦色籠罩的內室,“娘,”他哽咽著撲倒在地,摸索著說,“娘,真是你啊?娘!”
真相浮出水面,晏念卻絲毫未感到輕松,顯然趙幨舟剛剛犯下一個嚴重錯誤,他不忍再想,順手接過長信手中的火盞,之後逐一點亮燭臺,讓柔和溫暖的光碟機散堆積於室內的黑暗,盡管簡陋,室內卻稱得上舒適,他向四周端詳,兩行臥榻整齊沿牆壁陳列,與門扉相對的高牆上開著半扇窗,透過淡漠的燭色能依稀望見窗外荷塘,水面搖曳著清淺的波光,起伏之間一種虛幻感油然而生。
“娘還能有假?”一位瘦小枯幹的老婦倚坐在榻上,說著話,帶著濃重的江南口音,用雙手托起趙幨舟的臉,目光和煦仿若桂月的暖陽。
“娘!”趙幨舟哽咽了,“娘,我還以為你...不是說給瞧病嗎?怎麼不讓回家,啊?他們都說,都說你給塢主做成了肉丸子...”他斷斷續續訴說,在旁人聽來更像在夢囈。
“哎喲,傻孩子,哪能給做成肉丸子啊?”老婦在昏黃的燈影中嗔怪他,“娘哪有肉?”
“那你怎麼不回家,娘?”
“哪能回家哩?我們都害傷寒,傳染呢,你看你二大爺家的四嬸子,”老婦說著朝一個角落努嘴,“再說,家裡不是陰涼嗎,這裡好,你看是不是暖和?塢主好心啊,要不這些老骨頭可挨不過冬。”
“是啊,”黑暗中有人附和,才從夢中驚醒的人都起了精神,室外是清冷的夜,室內氣氛卻愈漸熱絡。
“藥婆子每天都給煎藥、送食,三餐不落,這日子呀比在外面舒心。”趙幨舟二大爺家的四嬸子也加入討論,她不斷揉搓雙手,咧開一張因牙齒脫落而幹癟的嘴。
“昨天藥婆子又來給瞧病哩,說再三兩天許就好了,”趙幨舟的娘拾起話茬,“你二大爺家四嬸子還識得那藥婆。”
“是啊,就住在河灣村裡,醫術神呢,會用針術...”
河灣村坐落於赤崖堡往西不遠,是一個廣泛培植藥材的小村舍,因赤水河在此成灣而得名。
“兒啊,”幨舟娘撫著兒子的大臉,眸中盡顯疼惜,“兒啊,”她說,“塢主清高,可是心好,你看外面的糧米,他說眼下世道不好,能儲一點是一點,總歸是要還給咱們,難道他留著自己吃?你以為是你呢?”她說著,蒼老的面容竟開出笑顏,像個孩子般無所顧忌,可是趙幨舟卻...他背後是橘色的燈影,面前卻被黑暗籠罩,盡管他心心念唸的娘此刻就在他面前。
再悲切的故事也要有結局,晏念心中泛著酸楚,趙幨舟的鬧劇也不例外,“我們走吧,長信大哥...”他說,可他的話,卻被一陣驟然響起的號角聲打斷,沉悶的響聲由遠及近,最終變得溫潤飽滿,在泛著寒意的秋夜顯得分外悽涼。
“誰家娶媳婦了?”趙幨舟痴痴地說,他的話倒是讓一屋子老嫗舒了心,不管半夜娶媳婦是否符合常理,他都把氣氛引到了好的方向,然而晏念卻大驚失色,在號角聲響起的同時,他不顧一切向塔頂烽火雲臺沖去。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在心中反複默唸,通向塔頂的路途忽然變得無比冗長,沉重的腳步聲在促狹的塔樓內反複回蕩,可晏念早已全然不顧。
被長信擊暈的守衛兀自昏迷,塢主也保持著死去時的模樣:眼中驚愕尚未退去,聳立的半截柴刀像一座殘忍的豐碑...晏念對這幅慘象視而不見,他心無旁騖,只期望呼嘯的風聲能盡早停息...願望在他沖上塔頂時勉強實現,烽火雲臺安靜如初,就像周圍漆黑的夜色般沉寂,沒有月,沒有星辰的光輝,天底就像一團被攪勻的墨色,濃稠的分不清界線,一團猙獰的火焰正熾烈燃燒,在夜色中釋放出不祥的光芒。
“該死!”晏念低聲咒罵,火焰無風而動,他的呼吸也因驚惶變得急促,腳下街道傳來輕微躁動,顯然,號角也驚擾了守夜的塢兵。
“該死...”晏念努力按捺心中湧起的波瀾,令他驚惶的不僅是赤崖堡守衛,“該死!”這一次他並未壓抑怒火,在這個連星光都隱匿蹤跡的黑夜,誰知道黑暗中蟄伏著什麼,又潛藏了多久?他因此憤怒,忽然意識到,有些可怕的事物此時正藏身黑暗。
直至號角聲再次響徹夜空,更加清晰的號角聲,如潮水般肆無忌憚拍打著晏念身處的孤島,拖曳著悠遠的餘聲,在黑暗的夜幕下橫沖直撞,這次他聽得清楚、分明...無數陰影開始在黑暗中活動,隨號角落幕,塔頂火焰像是受到了某種啟發,空氣在躁動,林地間的風倏然驚起。
種種繁蕪的聲音在夜幕下徘徊,諸如動物嘶鳴,重物被拖曳和金器碰撞的聲音交織成團,隨後又變得擁擠不堪,就像無數從深淵湧出的夢魘般猙獰、撕扯著,這一切又都被接踵而至的第三聲號角淹沒。
堆積於天幕的烏雲緩緩散去,迢遙的天邊現出一彎縈繞水汽的蒼白月輪,為躁動的荒原鍍了一層幽冷的光澤。
晏念禁不住向後蹣跚,就連高聳的塔尖都止不住顫抖,他幾乎下意識翻出短刃,菱形刃口鋒銳無比,迎向月輪的一側閃著寒光,面對火焰的一側卻絳紅如血。
晏念是一名戰士,出色的戰士,足以令手中的尋常短刃變得致命,然而此時他卻深深陷入名為恐懼的泥沼,因為皎白的月光,這無論何時都應被歌頌的福澤此刻竟在大地上勾勒出如惡魔般的輪廓。
一聲號響集結,二聲號響蓄勢,三聲號響...北地的經驗告訴他,鮮卑騎兵已收到沖鋒訊號,他忽然如驚醒般隱入黑暗,繼續暴露於火光只會讓他成為眾矢之的,隨後他開始痛恨自己,竟在首次號角響起時心存僥幸...他已被重重迷霧包圍,黑暗中的陣仗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部隊,是一支長驅直入,深入江南的部隊,這顯然並不尋常。
鮮卑,積雪之地的騎士...晏念在尖塔中迅速移動,直至到達空蕩的祖廳,火盞的光更加暗淡了,“長信大哥!”還未轉到糧倉他便開始呼喊,可是沒有回應,除了象徵虛無的黑暗外,此時,在祖廳與內室間隔著一片深沉的晦色,就像靜謐的水流,將它們隔絕為兩座孤苦的島嶼。
晏念忽然嗅到危險的氣息,他出於本能地握緊短刃,然後潛入漆黑的潮水,沒有人說話,沒有聲息,空氣中混雜著腥澀,氣氛濃重仿若置身冰窟,幾位老嫗在她們棲身的榻上蜷縮著,保持晏念離去時的姿勢,可氣氛卻不再熱絡,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懼意。
晏念試圖找到長信,可最先收獲的卻是趙幨舟,他寬闊的背影被他娘環在懷中,衣衫被鮮血暈染,在暗淡的光照下濃得像墨...晏念感到不知所措,盡管他早已對死亡麻木,可是,可是這一次...趙幨舟為複仇舍棄一切,甘願投身煉獄,最終卻發現自己的仇恨不過一廂情願,如今他死了,雖然愚鈍、粗魯,雖然錯殺塢主,可是他死了,死在他心心念念牽掛著的親娘懷中。
晏念從黑暗中悄無聲息地現出身形,幨舟娘早已幹涸的眼眸如今噙滿淚,喪子的痛楚奪去了她眼中最後的生機,她幹癟的嘴唇不住顫抖,嗚嗚咽咽抽泣著,眼淚仿若一條蜿蜒的河,充盈了深嵌在她臉上的皺紋,映著燭火,仿若葉子枯萎的脈絡。
見晏念走過來,她無助地抬起眼,就像倏然卸去某種看不見的桎梏,她的淚水與哭聲在同一時間爆發。
“幨舟他...”晏念語塞,愈加不知所措,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會放鬆警惕,他幾乎在風聲響起的同時回轉身體,可他還是慢了,他感到脅下冰涼,緊接著一種難以名狀的空虛感迅速蔓延至全身。
長信的細劍以晏念再熟悉不過的招式刺穿了他的身體,他瞪大雙眼望向長信的臉,那張臉卻變得淡漠、疏離。
“偏了一寸。”長信語氣冰冷,隨著細劍緩慢抽出,晏唸的生命也被點滴剝離,失血帶來缺氧,缺氧讓他感到暈眩,他向後踉蹌著,恍惚感到四周景物在飛速旋轉...噤若寒蟬的老嫗、幨舟娘、背影如墨的趙幨舟、搖曳的燭火,以及,以及那個曾微笑著遞他饅頭,為他指點劍術的長信,都逐漸化為一團混沌、濃稠、迷濛的白色。
晏念眼中的世界坍塌了,緊接著地面飛快向他沖撞過來,在失去意識前,他恍惚看到一張柔美的少女臉龐,明眸善睞,笑靨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