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尋找,安置……
縱然他能救濟這對母女,給她們安樂的生活,可是這片土地上千千萬萬的俞珍娘和安福呢?他能救得幾人?
他沒有回應身邊親兵的話語,痴痴地向前走著,山巔之上,視線所及,滿目瘡痍。山下的村莊都是赤貧,百姓衣不遮體,民生凋敝。
奮戰了這麼多年,究竟是為了什麼?日日被戰火和殺伐充斥,都沒有來得及多看一眼,身後的風光已經變成了何等模樣。
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
很久之後他來到那個人的身邊,聽著他翻閱南陳六郡的民生文書之後,慨嘆一聲:“難為南陳小朝廷,還能有精力支撐這麼多年。”
對白光曦困惑不解的視線,年輕的皇帝解釋道:“六郡民生凋敝,幾乎到了極限。只看其登記造冊的人口數量就可知曉,一個安定的國家,人口繁衍生息,數量是會逐漸增多。南陳小朝廷草創之初,六郡尚有六百餘萬百姓,而十幾年之後,就不足四百萬了。南方這些年風調雨順,糧食豐沛,並無天災,人口卻銳減到如此地步,便是不堪重負了。”
那是投毒計畫之後不久,大周朝廷群情激奮,正準備跟南陳開戰。秦諾仔細翻閱了南陳的各方面民生政務,發出了這一聲慨嘆。
“民生多艱,百姓困苦,可憐,可嘆啊。”
那時候,已經成為方源的白光曦才更加深刻地領悟到,這十幾年來,南陳六郡的百姓,過的是何等殘酷的日子。
可笑十多年來,自己聽到的最直白的這一聲憐憫,竟然是出自敵國皇帝之口。
那個夜晚,他徘徊在野外,沉浸在痛苦蹉跎了很久,直到遠處天光破曉,他終於記起自己的責任。
拖著一顆疲憊不堪的心,他返回了京城。
他本想著,要將這些事情告訴陳玹,與溫大人他們商議是否應該將地方稅金降低,減輕百姓的負擔。
自從南陳小朝廷建立以來,白光曦恪守武將身份,除了軍務之外,極少在政事上發表意見。他如今已經執掌著大多數的精銳兵馬了,再插手朝政,縱然以他和陳玹的情分,沒有人會說什麼,但他自己卻感覺不妥。
可今時今日,他覺得有些話不得不說了,為了這遍地艱難掙紮的百姓。
然而,真的見到了陳玹,他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他回宮的時候已經是半夜時分了,陳玹和溫渺等幾位大臣正為了新一年的軍費糧餉在商議著。
白光曦進了大殿,默默地聽著他們時而激烈,時而和緩的爭執。
熬到半夜時分,終於將這件事情敲定。溫渺幾個人退了下去。
陳玹從滿桌的文書中抬起頭,沖著好友苦笑道:“以前真的沒法想象,為了幾千兩銀子算計到天明的日子。”
這一趟抵抗南軍的入侵,戰事比之前拖延地更久,支出也更加龐大。
陳玹的眼角眉梢都帶著深深的疲憊,還有痛苦。
他站起身來,將手裡的摺子扔下,彷彿也將這混雜的政務暫時扔在了一邊。
“幸好你沒事。”他走近好友,雙手扣在他肩上,笑道,“我和望朔這些天都擔心得不得了。”
他的眼神依然明亮,只是清瘦的身形似乎一吹就會倒下。小皇子夭折之後,他幾日不吃不喝,卻沒有一刻放鬆政務,批閱奏摺和前線排程。
白光曦突然感覺走到喉嚨的話語怎麼也說不出來了,他猶豫片刻,低聲問著:“剛才我聽溫大人在跟戶部的王尚書說什麼賦稅。”
“是王安敏提議再加稅,被我駁回了,再加稅,哪裡還有人能活得下來。”陳玹苦笑。
“步履維艱,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陳玹最終慨嘆了一聲,帶著茫然。
白光曦沒有回答,是啊,從君王到百姓,再到徵戰沙場計程車兵,哪一個不痛苦?
這一條複國的道路,為什麼會這樣痛苦和艱難?
什麼時候才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