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中出來,沒過多久,他再一次奔赴前線。
經過那一處山道,曾經的酒肆已經只餘滿地塵埃了。那個苦難中掙紮的女子,就在白光曦離去之後的第二日,悄無聲息地死在了破舊的小木屋裡。
是自盡,還是疾病?沒有人想去探究。
白光曦的親兵本想著將她帶走,為她尋個安穩輕省的活計兒,卻見到了她的屍骸。親兵無奈,將其安葬了。
之後訊息送到了將軍案頭。白光曦沉默了很久,所能說的,只是一句平淡的:“知道了。”
人都已經死了,為什麼還會來到這裡?站在墳前,白光曦遙望著不遠處的酒肆,沒有了打理的人,原本簡陋的房舍很快變得殘破不堪,風雨中搖搖欲墜。
彷彿一個無聲的墓碑,祭奠著那對悽風冷雨中掙紮求存,卻只能無奈枯萎凋零的母女。
“為什麼要複國呢?”他忍不住問出了這句話。
身邊的親兵們詫異著,自家將軍怎麼會突然說起這個。
方源首先開口,似乎連想都沒有想過,他咬牙道:“當然是為了複仇。”方氏一族是南陳名門,在國滅的時候被屠戮大半,只餘下方源的父母扶老攜幼逃到了南方。
這一聲複仇引來了大多數人的響應,白光曦身邊的親衛,大多都是南陳世家門第出身,經歷了血海深仇,甚至有幾個人,還是最近幾年才逃到南陳小朝廷這邊的。
大周兵馬佔據了這錦繡繁華之地後,搜掠壓迫日益殘酷,南方六郡固然民生凋敝,但其他故土也好不到哪裡去。不僅承擔著嚴苛的賦稅,而且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破家滅門,連妻兒也不能保全。聽說被解押上京的勳貴和宗室,下場也都很慘淡。
複國之路艱難,但是想要茍且偷生,似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盛夏的天氣,白光曦卻感覺一種淒冷的寒意。
整個世界都一片冷寂,看不見希望,看不見出路。
生而為人,竟然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情嗎?
內心的彷徨並沒有持續多久,末路到來的時刻,甚至由不得自己掙紮。
南軍傾盡全力,二十萬大軍攻伐南陳小朝廷,似乎想要將這個負隅頑抗的礙眼東西一舉拔除。
前所未有的壓力,龐大的兵力對比下,任何奇謀佈局都是徒勞無功。
廣欒、武靈幾個郡相繼被攻陷,南陳兵馬節節敗退。兵臨城下的一刻,白光曦讓少數精銳護著陳玹夫妻和朝中重臣先分頭撤離,自己留下斷後。
聽了九年的劇烈殺伐聲,聞了九年的刺鼻血腥味,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樣激烈。
殺戮掙紮伴隨著他一路從少年成長為青年,終於在這一刻,走到終局了嗎?
也好,閉上眼睛,從此就不必再煩惱那些問題。也許死後的世界,比活著的現世,還要多一縷光明。
然而,世事無常,帶著身邊的殘兵拼殺至最後一刻,精疲力竭到從城牆上跌落下去。
長時間的痛苦昏迷之後,他竟然還能再一次睜開眼睛。
那時候,已經身在大周南軍的俘虜營地中了。近乎油盡燈枯的身軀上滿是血汙,他勉力抬起手,發現自己臉上多了數道橫七豎八的傷痕。而手中攥著的,是自己身邊親衛方源的身份銘牌。
他艱難地回憶起之前,最後的時刻,彷彿是身邊的幾個親兵,他們絕望地喊著:“將軍,您一定要撐住,您不能死!”
然後是臉上的劇痛,似乎還有幾隻手,將自己的甲冑匆匆脫下……
從身邊俘虜們悲愴的議論聲,還有看守士兵的呼喝聲中,他知曉了昏迷數日間發生的事情。
南陳大將白光曦,帶著幾個親兵負隅頑抗到最後一刻,被蜂擁而入的南軍斬殺,連屍首都不齊全了。而陳玹則帶著朝臣逃了出去。南軍的這一次行動,終究折戟沉沙。
是方源最後跟自己更換了衣裳甲冑,替自己去死了。
他何德何能,一條性命,竟然還有這麼多人心甘情願捨生忘死地維系。
抬起頭,仰望著天際的光芒,白光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能繼續活下去。也許只是不想辜負了方源他們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