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曦幾個人匆匆吃著。酒水很淺淡,味道卻很純淨,幾個親衛都忍不住多喝了一些。反正酒味淡,也不會醉人。
正吃著的功夫,白光曦目光掃過,發現東邊的門簾無風自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天生的警惕心理,他低喝了一聲,“誰!”
立刻有親衛起身,走到門簾之前一把掀開。
出乎預料之外,門簾之外的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瘦瘦小小的,一雙眼睛卻分外明亮。被士兵的動作嚇得跌坐地上,滿臉驚恐。
前面忙碌的婦人聽到了聲響,急匆匆跑了出來,抱住女兒,跪地哀求道:“這是奴家的女兒,驚擾了幾位軍爺,請大人恕罪。”
白光曦微覺歉疚,他走上前,低聲道:“是我們嚇著她了,該我賠罪才是。夫人快請起來吧。”
他神情溫和,年紀又輕。婦人終於漸漸平靜下來,將女兒扶了起來。
小女孩站起身來,但目光還是忍不住往白光曦他們坐著的桌子上瞟,尤其是那桌上的烤餅和鹹菜。
白光曦略一猶豫,返身回桌上拿了最大的一塊餅子出來,遞給了小女孩。
小女孩又驚又喜,卻不敢直接拿過,轉頭怯生生望著娘親。
婦人手忙腳亂地想要拒絕,白光曦笑道:“剛才我們害得她跌了一跤,這便當作賠罪吧,反正我們也吃不完。”
這句話只是客氣,實際上軍中的糧食也頗為緊張,但身為將軍總不至於挨餓就是了。
他蹲下身來,將餅子遞給小女孩。
小女孩總算接過,香噴噴的麥香傳入鼻端,她滿臉喜悅,卻並未忙著將餅子塞緊嘴裡,而是先遞給了旁邊的婦人,急切地道:“娘親,你快嘗嘗,是白麵的啊。”
婦人眼中閃過心疼,又有些窘迫,她沖著白光曦躬身行禮,鄭重道謝:“多謝軍爺的賞賜了。”
白光曦看她談吐文雅,小女孩也教養的極好,並不似尋常人家。
詢問之下,婦人才開了口。
原來這婦人姓俞,名喚珍娘,也曾經出身靈州的詩書人家,丈夫還曾經有秀才功名,亡國之後為避兵燹,一家三口逃難到了廣欒郡。一開始手中還有些餘錢,丈夫想著不應坐吃山空,便開了這家酒肆。本來生意還好,還僱傭了兩三個僕役,誰知不過一年多,戰火就燒到了廣欒這邊。
“前年一隊兵馬經過這裡,吃了酒菜,內子向他們要錢,卻不想不僅沒有給錢,反而拔出刀來……”說起當初的往事,婦人依然滿心驚恐。
白光曦神情黯淡。
之前為了對抗大周兵馬,南陳兵力不足,陳玹以金珠細軟邀請了南蠻的兵馬襄助,這些蠻夷兵馬幾乎毫無軍紀可言,雖然南陳一方竭力管束,但還是經常偷偷溜到四處搶掠殺戮,防不勝防。
幸而今年開春,大周兵馬攻勢緩和下來,這些人眼見無利可圖,才逐漸離開。
丈夫和兩個僕役都被殺害。俞珍娘便將家中剩餘的銀錢分給了那兩個僱來的身亡僕役的家人,剩下的辦完了丈夫的喪事,便一窮二白了。幸而她們還有這間酒肆。
雖然被那些蠻夷兵馬劈砍了一頓,總還勉強保持規模。為了謀生,俞珍娘請人略作整治,便重新開張了。與女兒福安兩人相依為命,勉強維持著生計,只是日子過得非常窘迫。
白光曦沉默地聽著。
俞珍娘擦了擦眼淚,自己也不知為何會如此失態,竟然在一個陌生的少年武將面前談起了這些往事。
“都是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壞了軍爺的心情,是奴家罪過。”她低聲說著。
白光曦低聲道:“將來會好起來的,近來應該不會再打仗了。”
俞珍娘聽聞露出喜色,連聲問道:“軍爺說的可是真的?這仗要停了?”
每次徵戰,不僅商旅斷絕,四周戒嚴,而且隨時有亂兵流竄,她一個年輕婦人帶著孩子,朝不保夕。
白光曦肯定地點點頭。今次一場勝仗,邊線穩定,南軍應該暫時不會來攻了。邊境也能休養生息一段時日。
一頓飯之後,白光曦很快帶著親衛離開了。
他返回城內,這一場大敗,南軍在之後的幾個月,果然沒有來進攻,但和平總是短暫的,四個月之後,鎮南將軍府再一次組織兵馬,南下征伐。
這一次的仗打得極為艱難,白光曦他們鏖戰了足足數月,才終於擋下了攻勢。
時值隆冬,這幾年南部的深冬,也開始日漸寒冷,雖然不至於下雪,凜冽的寒風也吹得人骨頭疼。
一場殺伐之後,冰冷的冬雨澆滅了燃燒的戰火,白光曦帶著一隊斥候巡查的間隙,經過廣欒的這一處山道,他情不自禁停下了腳步。
這樣冷的天氣,讓人忍不住想要喝幾口酒,暖暖身體。
於是,他循著記憶,來到俞珍孃的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