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藻前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似乎已經等待她說出這話很久了。
青之川一怔,忽然發現她又猜不透玉藻前的心思了。不過她似乎也根本就沒有猜出過幾次,畢竟玉藻前深不可測,除非他本人心甘情願地展示真我,青之川覺得沒人能看穿他。
抓住她愣神的當口,玉藻前問她究竟是為何産生了這樣的念頭。
“其實也不算是我發現的,而是聽到了鯉魚精說的那些話,還有青燈姐姐有些奇怪的做派,才産生了疑心。”青之川撓了撓腦袋,慢吞吞道,“我覺得對父親的熱切念想朧住了我的雙眼,當我稍微冷靜下來,回想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個舉動後,我發現了不對勁。”
玉藻前挑眉:“不對勁?”
他沒有怎麼和淩穹接觸過,隱約間似乎也有躲著不願和他多做接觸的心思,因而他對於淩穹也不甚瞭解,只是出於直覺不想靠近。對於青之川所說的不對勁之處,他有些好奇。
青之川用力點頭,目光聚焦在指尖上,盡管她的手指根本沒有出現什麼異常,同往日並無區別,但除了將目光安置在此處,似乎沒有什麼別的地方可以容納動蕩不安的心情了。
沉吟半聲,她清了清嗓子,將心中的疑點逐條列了出來:“父親說我一個人孤零零長大,可我並非是獨自一人長大的,他分明把我託付給了玄青。後來他醒來,也沒有先去玄青那兒找我。”
她的目光依舊膠著在指尖上,沒有移動半分,語速不自覺地越來越快,彷彿再不將這些話說出口,便要淤積在心底腐爛發臭了。
“他還說我的名字很複雜,所以一聽說平安京有個式神叫青之川,就一定是我了。可除了他,沒人會再用神明的名字為子嗣命名吧,怎麼說也是大不敬……”
玉藻前微微頷首,附和道:“確實如此,你所說的這幾點的確有些古怪。”他話鋒一轉,“但好像,又不夠真切……”
“我知道。”青之川有些氣餒,但還是繼續道,“他莫名的總是會去和每一個式神說話。我問過了幾個式神,他們都告訴我,父親會拐彎抹角地探聽我的事情。這不重要,我想說的是,鯉魚精向我透露,父親告訴她說……”
“說什麼?”
青之川哽咽了一瞬,喃喃自語般嚅囁道:“他說陰陽師大多都不會在意式神,問他們是否已經想好未來了。”
玉藻前認真聽著,直到青之川的話說完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事態略微有些混亂,確實值得好好深思,他下意識地展開摺扇,輕扇了一下,揚起一陣寒風,凍得他忍不住發顫。他匆匆合起摺扇,擺出一副無事發生般的淡然。
“雖然這麼說聽起來很有一種事後諸葛亮的意味,但我確實覺得,你的父親有些古怪,而且……”他轉動摺扇,任由摺扇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繼而穩穩落在掌心,輕描淡寫道,“而且綾人也害怕他。”
“可綾人終究是個孩子,他的反應應該不能信吧。”
“是嗎?”玉藻前掩唇輕笑,將摺扇收入懷中,順勢將雙手也攏入了袖中,“我倒是覺得,孩子的話更值得相信呢。”
青之川不再應聲了。她現在實在是混亂到了極點,失去了對一切的判斷力。疑點昭然若揭,可她總還是心存僥念,希望這些異常都歸因於淩穹的長眠。
好不容易重新見到的血脈親人,她怎麼都不希望這是虛晃的謊言。
她蹲下身,緊緊抱著膝頭,蜷縮成小小一團。這一次她幾乎真的快要從玉藻前的視線中溜走了。
玉藻前一直悄然打量著她,對於她的所有糾結都瞭如指掌。他一直沒有出聲,擔心沒由來的問話會將她的心情攪得更亂。許久後,他才壓低了聲,問:“如果那人不是你的父親,你又想好該怎麼做了嗎?”
青之川渾身一顫,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了,但很快就恢複了平素的模樣。她左顧右盼,目光略顯躲閃,最後流轉回到了玉藻前的身上,有些羞於啟齒道:“總還是要先確定下他是否我的父親吧……你明天可以陪我去陰陽寮翻看一下那年的記錄嗎?”
她的聲音壓的很低,與其說是請求,倒更像是央求了。
玉藻前看著她半跪在自己面前微微顫抖,不由得心生憐憫,但他沒有應下青之川的問話,卻是轉開頭,反問她道:“為什麼想讓我陪你去呢?”
如果需要尋一個同伴的話,其他的式神似乎比他更合適些。或許因為他是最初提出建議的那人,所以青之川才會找自己吧,他想。
他有些恍惚,突然不知道自己問出這話到底是為了什麼了。
青之川一怔,急忙抬頭想要辯解,然而一對上玉藻前分外冷靜的雙眸,竟什麼話都想不起來了。確切地說,她好像根本就想不出辯解的話。
她支支吾吾了一會兒,仍是想不出任何的說辭。玉藻前的目光分明同平素無異,然而此刻不知為何,卻如同在逼迫著她一般,勒令她必須給予答複。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能陪著我。”她破釜沉舟般說道,破天荒地沒有移開目光,“有你在的話,我就不會害怕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許是每一次最脆弱的時候玉藻前都陪伴在身邊,讓青之川下意識地産生了一絲依賴,如今已經徹底離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