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石鳳岐正時值激戰,對方商帝也是禦駕親徵,多方戰場盡是戰事,他手邊正缺人才,便幹脆把葉藏與朝妍二人請了過來,南九與葉藏隨石鳳岐南北征戰,朝妍留在魚非池身邊照顧她,石鳳岐並不放心將魚非池交給遲歸一人照看。
這兩個月裡魚非池清醒的時間不過短短三五日,更多的時候都是在昏迷,也是古怪,她在昏迷之中不吃不喝也不礙她身體,除了越來越虛弱之外,她幾乎沒有任何其他的病症。
遲歸用盡了他一生所學,日日枯座,夜夜冥想,找不到原因,他在日複一日的絕望裡,煎熬得如同他手裡的苦湯藥,翻滾著,卻不能逃出那黑漆漆的罐子和炙熱燃燒的大火,被熬成一把又一把的藥渣,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很久以前卿白衣在遲歸眉間點過一劍,留下了一個疤痕,那道疤一直未褪,化成了一道宛如鮮血的硃砂痣,鑲嵌在遲歸的眉心,他天真無邪的臉龐偶爾也會妖孽惑人。
每次他端著藥來到魚非池的房中,看到石鳳岐坐在魚非池一側,一手握著墨筆看著公文眉頭緊鎖,一手握著魚非池的手在掌心憂心忡忡,他每每看到這一幕便覺得很可笑,什麼時候,天下可以與她一樣重了?
天下,跟她相比,算什麼東西?
與遲歸日複一日的絕望沉默相比,石鳳岐卻是以一種極為耐心,極為肯定地態度等待著魚非池好起來。
石鳳岐記得魚非池的每一句話,她說過,她是要跟自己一起奪須彌的。
稱霸天下,坐擁江山這件事,石鳳岐已經越來越習慣,甚至越來越喜歡,他覺得自己有資格,有能力,有底氣做這件事,他理應做這件事,在他付出了那麼多的代價之後,他必須成為這個世界的霸主,如此方不負天下人。
而稱霸這件事,是魚非池一直想看到自己去做的,沒有看到之前,她絕不會離開自己。
就算是死亡,也不能將她帶走。
石鳳岐有一種近乎自我洗腦自我欺騙然後直到相信這就是真相的堅定,他堅定地相信,魚非池在某一天,終會醒過來。
而他要做的,不過是在她醒來之前,拼盡自己的全力,讓這個須彌,離他們想象中的樣子更近一些。
所以,他跟遲歸不一樣,這天下當然重要,這天下是他們兩個共同珍視的,如何不重要?
在這一場幾乎長達兩個月的昏迷裡,魚非池一直被困在那個夢中,夢裡她依然似乎不存在,卻又身臨其境,只是那夢境的藍圖越來越大,不止再有一片如同鏡面般光滑,倒映得出花樹與星辰的大地,還有淡淡的香氣,一種讓人通體舒泰的芬芳。
困住她,讓她在夢境中寸步難行的依舊是那堵會動的高牆,巨大的磚石冰冷濕滑,好像要張開雙臂,才能抱住其中一塊磚石。
偶爾她醒過來,朝妍便會激動得泣不成聲,小心翼翼地喚著她:“師妹,師妹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魚非池抬抬手指,示意自己聽得見,看得著,很勉強才能拉扯出一點笑容。
朝妍看著很害怕,沒有哪一個病重如此之久的人,會擁有那樣明亮如星辰的眼神,那樣的眼神可用湛亮來形容,像是燃燒著她的生命,綻放出最璀璨的光芒。
“小師妹啊。”朝妍握緊她冰涼的手,像是想強留她一口氣,別讓她真的把自己燃燒殆盡。
“別……怕……”魚非池翕合著嘴唇,微弱到幾不可聞的聲音輕聲說。
話說不到三句,甚至還來不及喊遲歸這個大夫過來把脈,來不及等石鳳岐從忙碌中脫身,魚非池很快又會合上雙眼。
若不去她鼻下探一探,探到一點活人氣,幾乎要以為,她已經死去了。
當她又一次沉入昏迷,她掌握了一點點在這夢境中尋到自己“存在感”的技巧,那是她用盡力量,無比強大的意念。
她是不存在,沒有眼,沒有手,沒有嘴,不能動不動看不能說,但是她有意識。
她與這個神奇的地方有了一場意識上的對話。
其實她騙了石鳳岐,雖然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她面對的是什麼,但是她知道遊世人的盡頭是什麼。
她沒有告訴石鳳岐的原因是,那足以讓石鳳岐放棄眼下這一切,甚至毀掉這一切,若是那般,未免太可惜。
她愛這世界,希望這世界好,哪怕這世界,將來都會不記得她,不過那又有什麼關系呢?
她以一種,平等的,安詳的的姿態,面對著未知的存在。
“須彌未統,我遊世人之責便未盡,再給我一點時間。”
有一個聲音像是從最古老的遠方傳來,帶著最原始古舊,又滄桑沙啞的神秘,分不清是從哪個方向來,像是四面八方都有他的聲音,也像是那個聲音如無根之水,憑空而生,以一種駐守的姿態千千萬萬年地一直恆存於此,那個聲音說:“遊世人,當歸途。”
“等須彌一統,天下大定,蒼生安穩,我自會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