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願意教下奴嗎?”南九的目光很溫柔地注視著魚非池,就像是要把石鳳岐給她的所有傷害,都用他的溫柔來填好,撫平那些傷口,抹去那些疤痕。
“好啊,風曾動我心,雨曾滋我心……”
“風曾動我心……”
南九的聲音很好聽,沒有魚非池那樣幽幽如冥曲一般的幽嗚之感,他的聲音跟他的人一樣幹淨透明,聽到他的聲音,便還能相信,世上依舊有些美好的人,美好的事值得期待。
後來魚非池睡了過去,南九給她蓋好被子,守在旁邊,他看了魚非池一會兒之後,緩緩抽出了長劍。
劍身鋥亮,這把劍是當年無為學院的艾幼微送給他的,是一把好劍,吹毛斷發,削鐵如泥,劍身上倒映著南九那半邊完好的臉,還有他冰冷而肅殺的眼神。
如果不是魚非池一次次攔著他,石鳳岐已經在他劍下死過無數回了。
他並不怕石鳳岐身邊高手如雲,也不怕王宮禁城滿是護衛,如果他願意,他可以布衣仗劍朝天子,一劍將其斃命!
至於那以後,他是不是會被萬箭穿心都不重要,他會覺得,死得其所。
他的小姐,從小就是被寶貝著長大的,家裡人寵她,學院裡疼她,她從來都是天之驕女,傲然肆意,從來沒有一個人,將她逼入如此絕境過。
南九習武,便能感受到魚非池身上求生的意志一日淡薄過一日,她對什麼都變得無所謂,連生死都無所謂,而小姐以前,明明是一個那樣熱愛生命的人。
這一切都是石鳳岐造成的,南九不必去知道這其間有多少迂迴曲折不能說的原因,僅石鳳岐傷害魚非池這一條,就足以判他死刑。
遲歸手裡端著枝安神香輕輕敲了一下房門,南九回頭看向他,遲歸笑道:“小師父是想殺了石鳳岐嗎?”
“是。”南九收劍,斂去臉上的肅殺冷意。
“不必了,就讓他活著吧,讓他每日受折磨,每天活在痛苦裡,不是更解恨嗎?”遲歸把安神香放好,這枝香可以讓魚非池睡個好覺,她現在每晚都要靠安神香才能睡得好,不然總是半夜驚醒,她以為她不說,南九與遲歸就不知道,可是哪裡能瞞得過他們?
“可是小姐也會很痛苦。”南九看著魚非池微微蹙起的眉頭,他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方法,才能使她眉頭舒展。
“你以為,你殺了他,小師姐就不會難過了嗎?一樣會的,而且,會更難過,死了的人才會永生,活著的,才會被遺忘。”遲歸坐在椅子上,手掌支著下頜,溫柔地笑看著魚非池:“小師姐會忘記他的,我一直都這樣堅信。”
遲歸一直是這樣堅信的,以前石鳳岐就問過他是不是恨自己,遲歸說,是的,不過沒必要殺了他,因為遲歸確信,石鳳岐與小師姐總有一天會分開的,遲歸那時說,她喜歡你,那又有什麼關系?
後來兜兜轉轉許多事,耐心極好極好的遲歸始終不動聲色,安安靜靜地等著,雖然與他所料的有所出入,可是小師姐現在的確是與他分開了,過程有錯沒關系,結果與他所預料的一樣,就可以了。
南九想不太明白遲歸說的這些話,或者說,遲歸曾經在無意間說過許多話,都是大家不太明白的,要很多年以後,眾人回想起,才會倍覺愕然。
外面的星空仍在飛雪,覆蓋著這片古老的大地,魚非池的呼吸輕淺得跟這場大雪一樣無聲無息,她好像在夢裡夢到了石鳳岐,又好像,什麼也沒有夢到一般。
大雪的夜晚,石鳳岐一路西行,冒著風雪前進,他覺得很奇怪,按他的腳程,他早就該追上魚非池了,怎麼會沿路來,一直沒有遇到她?
他問過很多人,沒幾個知道他是一國之君,對他的唐突無禮一聲聲叱喝,他也不介意,只是有些失落,失落於怎麼都找不到魚非池。
在石鳳岐的臉上,他一雙唇紅得妖冶,是一種極為病態,極不正常的豔紅,他的嘴本就薄,當雙唇紅得像飲過血之後,更讓他這雙唇如兩片薄薄的帶血的刀鋒,他曾用這兩片刀鋒將魚非池淩遲,於是他連自己的聲音都憎恨。
算是痴心人吧,若以帝王論。
算是負心人吧,若以情郎說。
他沒有想過見到魚非池之後的第一句話要說什麼,也許什麼都不說,什麼說很多,但是石鳳岐他知道,他再也無法像當年那樣,與她嬉笑怒罵,無所不談了。
這樣的事情只要想一想,都可使他肝腸寸斷。
風雪夜裡,他的馬越走越遠,馱著一個快要被愧疚折磨而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