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這不龐小弟嗎?幹嘛去了。”黎沃跟這名比自己大七歲的“龐小弟”打了聲招呼。
“正準備去領食材,白陽的物資送到了。最近不是出去援助嗎?革命派裡的大家都很能吃,嘿嘿,”龐強摸了摸圓滾滾的光頭,小聲說,“也可能是我廚藝變好了。”
“是嗎?改天來頓盛宴伺候你小爺一下,”黎沃笑了笑,拍拍龐強厚實的肩膀,說,“上哪兒買去?”
“挺近的,就邊緣城,沒兩步路,都不用小摩托。”
“那你休息下,我來領。”
“……啊?”龐強還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平日裡愛佔小便宜、能不幹活決不幹活的黎沃怎麼這時如此勤奮,還主動請纓了?
“回去吧,我幫幫忙,以後多給我在老師面前美言幾句,”黎沃看見龐強匪夷所思的眼神,“嘖”了一聲,不滿道,“咋啦?就這麼善解人意、這麼有良心,主動幹活兒還他媽這麼奇怪?不情願啊,那算了。小爺我繼續回去睡大覺……”
“哎別別別,”龐強一把拉住他,滿面喜色,頗有種古怪的“孩子終於長大了”的感覺,他將清單和袋子遞給黎沃,說,“這種好事百年一見,我高興得昏了頭,嘿嘿。”
“哼。”黎沃臭屁轟轟地接過東西,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回去,就要大搖大擺地離開。
然而,黎沃沒走出多遠,那傻乎乎的龐小弟就突然想起了有關黎沃的輿論,他這才意識到——黎沃要溜出去!還找了個正當理由!萬一到時候被首領責罵,他也可以順水推舟把責任推給自己!
龐強彷彿已經看到黎沃大叫“不是我的錯是龐強讓我去的”——那副醜惡的嘴臉了。
“等等!等等!”龐強喊道,就要追來,而黎沃那小子跟泥鰍似的,一察覺到這傻大個反應過來了,立馬“嗖”一下鑽進了旁邊的小巷裡,同龐強打起了“遊擊戰”。
而這黎沃是何等人物,小時候就是一混世魔王,早就在邊緣城的小街小巷留下了“到此一遊”的痕跡——只不過這痕跡過於獵奇,一般人猜不到是泡尿;那副邊緣城地圖,是能在夢中都可倒背如流之物。
他東竄西竄,沒過多久就把龐強甩在了身後。
“切。”黎沃看著後方空無一人之景,驕傲得昂首挺胸。走過條童年小巷,熟悉的“肌肉記憶”到來,他摸向褲鏈,突然又覺得不妥——雖然沒人,但保不準哪裡又在盯著自己,這“隨地大小便”的壯舉還是算了吧……
萬一有潔癖的喬霖知道了,自己可是半年都不用見他了。
黎沃雙手背後,朝巷子裡盯著他看的野貓吹了兩聲口哨,說了聲“小爺今兒不拉了,渴死你吧”,就一臉“得意洋洋”地走出了小巷。
——我還是有點長進的。
黎沃心想。
物資點,人們井然有序地排著隊。為了增加人手,白陽軍官在邊緣人裡抽出志願者,組成物資分發隊,臨時培訓後就讓他們“上崗就業”——如今放眼望去,那發放物資的大爺大媽都是自己的熟人。
黎沃十幾歲時就學會了“油嘴滑舌”,最會討大爺大媽的歡心,大爺下棋總要叫上他一塊兒,大媽有了個未滿月的小孫女,就急著把她送出去給自己當小媳婦——嗯……那當然是回絕了。
起初還有點忐忑,怕熟人們受了輿論的影響;但大媽一瞧見自己,立馬熱情得不像話,在白陽軍官的監督下,公事公辦地給他送了物資,又藉著歇會兒的名義跑出來,拉住黎沃,硬生生往自己手裡多塞了幾袋大米;大爺戴上老花鏡,認出了自己,高興得不像話,一開口就是個“哎喲還以為你小子死了呢沒想到啊還這麼硬朗”,他拽著黎沃東瞧西瞧,確認他沒缺胳膊少腿後就拉著他說“給我指點兩盤棋幫我看看那個炮……”
然後是鄰居發現了自己,沒想到當時毛毛躁躁的小孩子已經長得這麼大了,他們閉口不談黎沃父母之事,也不談革命派與白陽,而是聊了聊昔日黎沃是怎麼翻進他家院子、偷桃不成反被狗咬,日後為了報複還拿牛屎炸院子一事。
他們平日見不到黎沃,但都記著這個孩子。人與人之間真是有著奇妙的關系,回憶像一條晶瑩的線,穿透了時間與空間的屏障,往輿論的布幔上紮了幾個孔,將他們連在一起。
當年那個被推舉做自己“小媳婦”的女孩也長大了,她晃著兩條小短腿跑過來,一下抱住了男人的小腿,“嗷嗚”一下張開嘴,往上邊留了個還帶口水的牙印。
“這孩子!”大媽把她扯開,尷尬地笑笑,“她見誰都這樣,高興,高興就咬,你別見外!”
“這小子怎麼會見外!”大爺用力地拍拍黎沃的後背,又湊到他身邊,偷偷摸摸地伸出手掌,說,“有無煙草卷,給我來兩根,家裡領導管得嚴,最近嘴裡閑得慌……”
鄰居笑著說:“小沃啊,我跟你說,邊緣城的煤炭工廠現在可牛逼了,很多東西都電子化機器化了,哎,要不要跟叔一同幹啊?”
“跟你幹什麼?別逼迫年輕人做這做那,他們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了!”大媽戳了戳他。
“嗷嗚!”髒兮兮的女孩子趁大媽不注意,又咬上了他的胳膊。她眨著大大的眼睛,黎沃在她的臉上讀出了屬於孩子的快樂。
“真是!看不住你!”大媽把她扯下來,塞到大爺手裡,說,“不好意思了哈!”
黎沃臉紅起來,平日裡侃侃而談的技巧不翼而飛,面對這些熱情過分的朋友,他的心中像湧入了一片溫和的浪潮,金色的餘暉傾瀉其上,顯得暖融融的。
——老師,人們還沒有放棄我。
他咬了咬牙,握緊了拳。
——還有人,信任著我!
疫情!退散!
還遮蔽!!不就一句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