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沖動了!你這樣只會殃及池魚!趁現在邊緣城裡還有你的熟人、你的支持者,你的境況還不算遭;要是頭腦一熱,在公眾面前發表什麼暴論,到時候革命派都保不了你!”
黎沃咬著牙,攥緊了拳頭,嘶聲道:“殃及池魚?暴論?老師,我能決定我是不是外界人之子嗎?我能決定讓自己不喜歡上喬霖嗎?”
這一氣之下,本就超負荷運轉的身體支撐不住了,暈眩感再度襲來,耳鳴尖利得要刺穿自己的大腦。他突然覺得很委屈,但滿腔苦水到了舌根,又燒成了巖漿,沸騰後冷卻,冰冰地粘住了自己的唇齒。
十四歲前溫馨有趣的家庭,不過是外界精心打造的玩具,歡笑、淚水、幸福、憂慮……同田青賢、黎響一起生活的畫面被情緒包裹,在回憶的沙土裡滾啊滾,滾成了一顆爆炸糖,含在嘴裡,才回味了一點兒清甜,就馬上“咕嘟咕嘟”地,化作氣泡不見了。
他的家庭,是一場騙局,是南柯一夢、鏡花水月;如今他成年了,就要背負著一切幸福的代價。
他喘不過氣來。
情感在叫囂——如果失去喬霖,他恐怕不會再喜歡上別人了。
理智在吶喊——如果去找喬霖,他恐怕會因為自己的身份而牽連到他。
“黎沃。”薩福叫他。
二十一歲的男人深吸幾口氣,冷靜下來,輕聲說:
“我知道了。我回去休息一下。”
薩福看著他搖搖晃晃地往前走,肩膀還被門邊撞了一下,心裡也糾成一團。
“你知道革命派視白陽為‘極惡’——”
黎沃腳步頓了下,只見燭火在臉龐搖曳,往他高挺的鼻樑旁投下一層陰影。他聽見教育了自己十二年的老師說:
“但我從來沒有反對過你和喬霖在一起。”
這只是一句很簡單的話,黎沃卻反複咀嚼著,彷彿想吃透內裡的深意——老師從未反對過?這是為什麼?為了打響革命派同白陽“交好”的第一槍?還是外界人居心叵測的指令?
他大腦轉不過來,索性不想了,適當的逃避,對於黎沃來說,是一種已成習慣的解壓。
燈光開啟,地下城的房間裡透出一股黴氣,他才記起這幾個月都是同喬霖住在地面,已許久未光臨此處了。
布滿整面牆壁的星空圖手稿,是自己根據梅麗所述,在模糊的記憶裡一筆一筆畫出來的;過去的幾年,他一直以此為目標,想探尋星空圖的真相。
“牧夫”洞破開的那一日,他親眼看到了巴底律世界外的星空,他以為那就是真相,但那不過是三、四維空間交錯而産生的幻象,還有許多未知在“外面”。
——外面,外面,外面……
外面到底是什麼呢?
是真正的星空嗎?可就算如此,又憑什麼將此看作“真正的”呢?誰去評價,評價的標準又是什麼?到底要觸及到什麼,才能算真相?
優劣如此,對錯如此,善惡如此,評價的標準不都在一個“人”上。
都說“天不遂人願”,但“人願”,真的能讓所有人都滿足嗎?
黎沃重重地倒在了床上,他敞開四肢,聽著關節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像無數根筷子被折斷了;天花板上是黑黑綠綠的黴斑,一隻紅蜘蛛吐了線,從燈罩旁吊下來。
——喬霖,喬霖,喬霖……
那個人在腦中揮之不去。想聽他的聲音,想待在他身邊,想見他的臉。
說起來,喬霖還沒見過自己這副樣子呢?兩隻眼睛顏色不一樣什麼的……
他會覺得陌生嗎?會覺得帥嗎?還是覺得原來的我更帥一點。
好想見他……
黎沃翻了個身,把臉埋在枕頭裡,閉著眼睛,腦中不斷浮現喬霖的話語、面容,還有他精瘦的腰部……
——糟糕,不會吧。
食髓知味,不久前那個情動的下午讓他流連忘返,單身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有了個活人物件,又正值青春,忍住不去觸碰實在是個難事。
火上澆油般,喬霖那天的喘息、觸感,連同頻率、力度都一併傳了過來,他閉上了眼,側身,弓腰……
好想見他……
這一覺,他從白日睡到了傍晚,醒來時已是日落時分,人工太陽一如既往般耀眼。他換了件長袖黑襯衫,熱轉寒季節已過,冷氣入侵得很快,估計用不了多久,初雪便會降落了。
“黎沃隊長!”龐強也來到了地面,他挽起袖子,滿頭地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