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累了就回來,阿母有地兒給你住,大家都盼著你呢。”王氏寬慰道。
白婉垂眸,半晌不語。王氏等了會,便識趣地不再追問,稍斂神色,試探道,“婉兒,你方才回來,可有見過松節?他病了好些日子,你待會也去看看他吧。”
白婉知她會提及陸松節,一時為難。王氏忽地重重咳嗽兩聲,嘆息道:“罷了,你若怨他,不去也罷……阿母臨了也沒什麼心願,只希望你們兩個能開心……”
她形容枯槁,沉沉嘆息,好似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白婉不免揪心。她實在無法拂王氏的面子,讓她病情加重,忙應道:“阿母別憂心,我陪你一會就去。”
說著,還伸手替王氏順了順氣。
“哎,好孩子。婉兒真是個好孩子。”
王氏感激道,眼底竟溢位淚花,“婉兒,有些話不該阿母告訴你,可你不知道,松節平日對外人鬼話連篇,到家卻是個悶葫蘆,報喜不報憂。他那天被人從詔獄裡送回來,全身都是血,稍微動一下,血就往外滲,疼得他說不出話。有人拿釘子鑿他的手掌和腳心,拿刀來回磋磨他的肋骨,不許他閉眼,只讓他醒著受折磨……”
王氏逐漸說不下去,彷彿那天的情景,是她今生鮮少遇到的噩夢。
“他高熱昏迷那幾天,喚的都是你的名字……婉兒,他在外掌家,從前是忽視了你,可他心底是有你的。他現在孤苦伶仃一個人,你去照顧照顧他,好嗎?”
白婉那日只在詔獄裡聽得他淺淡笑語,卻不知他受了這麼重的傷。
她與他隔著一道牆,他說那番話時,在遭遇這些嗎?
白婉終於無法安然坐在這裡,應承了王氏,動身去正房。
王氏也罷,嚴寧棠也罷,都說陸松節心底有她,可她親耳聽到他說要做楊家女婿。他這樣,到底要她如何是好。
白婉抵二院正房時,陸松節正坐在院子裡曬太陽。
他知道她會過來,背對著她,不自覺地揚了唇角。但等白婉走到他面前,他又掩飾住這份喜悅,表情平靜如常。
他只穿著件月白襴衫,簪子鬆鬆綰著長發,抬頭看她。
白婉終於再見到他了,只見他手、腳纏著滲透藥汁的紗布。腰腹的地方有些鼓起,應是裡面也纏著紗布。
他的臉色蒼白,似冰雪傾落,默了良久,才喚道:“婉兒。”
聲音也不似從前錚琮動聽,反倒有些喑啞。想是受刑時喊傷了嗓子,一時半會難以恢複。
但他覺得自己的軀體只是礙事的器皿,即便會疼,會痛,只要那些不舒服的感覺稍淡,他就能保持沉默。他離了詔獄第二日,就在敬宗面前演了場苦情戲,逼得敬宗重治馮紹謙濫用私刑的罪,他所承受的刑罰,馮紹謙加倍。
陸松節仍意猶未盡。
他與北鎮撫司井水不犯河水,馮紹謙為何如此恨他?此案由平寧太守因王矩令不給蕭於鵠馳援引起,爾後爆發輿情,上達天聽,他才被皇甫黨口誅筆伐,一道下獄。
誰挑起的輿情?誰悄悄打點馮紹謙?
陸松節心底浮現蕭於鵠三個字,可他無法理解,蕭於鵠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為什麼要害他。若讓他撬開馮紹謙的嘴,確定是蕭於鵠置他於死地,他絕不饒恕。
五日詔獄之災,重重摧殘了他這文臣的軀體,不知蕭於鵠一介武夫,能承受的極限,又是什麼?
白婉那日對他說了狠話,現在主動找他,半晌不知所謂。忖了會,方道:“我聽阿母說,你受了重傷。手還能活動嗎?”
她總算有點良心,陸松節神色稍霽:“你過來些,我再告訴你。”
白婉距他不遠,再近就到他面前了。陸松節忽地皺眉輕“嘶”,像是傷勢發作,白婉忙向前邁了步,關切問:“哪裡疼?”
冷不防被陸松節拉住手。
白婉想抽開,陸松節不放,差點被她拽得跌倒。他忽然像泥人般軟弱,讓白婉不適應。白婉不敢再掙紮,生怕扯裂他的口子。
陸松節因用力而輕聲喘息,不顧傷痛,頗有些自得地看著她:“婉兒,你看,順著我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