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過著這種日子,遼依舊很在意直美。
“正治……你會不會在家附近碰巧遇到直美?”
午休。我在屋頂啃冰棒時,遼這麼問道。
“沒,我最近都很晚回去,而且也很少在附近走……嗯,不知道她過得怎樣啊。”
我如此說道後,關於直美的對話便結束了。遼的生活圈之中沒有西新商店街,所以,基本上遼不會偶遇直美,或是聽到她的傳聞。
然而我就不同,我說不曉得直美的近況,那是騙人的。
直美家在離西新商店街有些距離的住宅區。很少遇見是事實,但我有時會見到應該是她的女高中生。
一開始我以為是其他人。定型的燙鬈發,捲起的運動外套袖子,沒系緊的領結。背在肩上的是壓扁如板子的學生書包,還有長到腳踝的裙子。有如圖畫上昭和末期的不良少女。不對,在那當時,做那種打扮的女高中生多到滿街都是,不算特別稀奇。只是,如果有可能是青梅竹馬的直美,事情就不同了。
直美就讀當地的市立高中。我看到的時候,她穿的就是那所高中的制服,還有那張熟悉到會痛心的側臉。一開始覺得像青蛙,看習慣後便愈來愈覺得可愛的那面孔——我去斜對面的魚店,把國中時同班,現在和直美同校的本木康隆叫出來問:
“我說啊,阿康,最近直美怎麼樣?”
康隆也許是馬上就曉得我的意思,只見他邊皺眉頭邊點頭。
“這個啊……她很……亂來呢。”
“亂來……?”
他又點了一次頭,但這次動作很大。
“直到暑假前也沒那樣子。從暑假結束以後……頭發整個炸開,裙子也很長,好像還打過好幾次架。直美不是到國中都還有練劍道嗎?所以才會特別惡劣吧。聽說只要撿起路邊一根棍子啊,就連男生也不能拿她怎麼辦。”
不好的預感轉化為遠遠超出預料的現實撞向我。
那果真是直美啊。而且照康隆這口氣,她似乎已經沒練劍道了。結果現在她利用長年學習的劍道,透過棍子施展暴力。
“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康噘起嘴巴、陷入沉思。
“雖然聽說過伯父的工作不順利……之類的傳聞,但真正的原因不問本人也不會知道。”
直美的父親,我記得不是土木公司的老闆嗎?
其實在這時候,我們所居住的福岡市早良區已開始變革了。
當時正在進行填起本區的北端、面對博多灣的百道海岸,並在那舉辦太平洋博覽會,通稱“美好理想國”的計劃。也就是現在所謂的“灣岸百道”——以福岡塔和海鷹飯店、福岡市博物館、灣岸百道海邊公園而聞名的海灣區。不,以全國角度來說,或許說是福岡雅虎巨蛋那一帶還比較容易理解吧。
不過,在我們仍是高中生的年代,那一帶只是預計要填海的地區。
說到當時那裡的狀況,還真是慘不忍睹。岸邊滿是漂來的垃圾,海水一整年都散發著惡臭,夜晚則是飆車族在周圍馬路四處亂竄的危險地區。雖然被稱為百道海岸,但能讓人游泳已是昭和三十年以前的事。在我有記憶時便早已禁止戲水,而原因似乎是城市西部人口激增,而那裡的生活廢水直接排放到海灣裡。
換句話說,所謂“美好理想國”計劃,就是把早良區見不得人的百道海岸,改造成足以對世界誇耀、摩登的海灣區的重大工程。
最後我仍不清楚詳細原委,但是把在商店街流傳的傳聞拼湊起來後,似乎是直美的父親沒能參加“美好理想國”計劃。
伯父期待會産生大規模土木工程方面的需求,向金融機構申請巨額融資、投資裝置之後,最重要的發包卻沒落到他的公司。我根本無從得知什麼發包的協調講價、事前溝通等等,但是“宮內土木好像很危險”的話題,被和直美突然改變打扮的事連在一塊兒,到處都在傳。
或許幹脆一點,只要宮內土木早早關門大吉,這樣直美的人生或許會有什麼不同。管他避風頭還是什麼,去一塊完全陌生的土地開始新生活。我想應該也有這些選擇。
但是,直美父親的努力只是半調子。他選擇減少員工、變賣車子和機器等等,經手零碎細微的工作,過著被借款壓到喘不過氣的生活。
國中一年級那一晚,直美注視著我、誇我很帥。如果依照傳聞反推回去,在那時候,宮內土木似乎就已經很危險了。
那一晚的眼淚——
說不定,直美是想和我坦白煩惱吧?“爸爸的公司很不好,我也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覺得很不安、很害怕。”吐露出那些不安,說不定還希望我能說出:“沒事的,一定會有辦法的。我家的五金行也很不妙啊。”來安慰她——
從早到晚充滿練習的日子以無法制止的速度流逝。
另一方面,商店街的人們在傳這陣子完全看不到直美母親的身影。根據附近訊息靈通的人說,似乎是回到孃家鹿兒島了。
之後沒多久,直美的父親在工地倒下。聽說他住院約一個月,出院後手部依舊有一些後遺症。而宮內土木的業務則由伯父的弟弟和其兒子分擔。
不過,老說這些陰沉的事情也不好,所以讓我講些得意的事吧。其實我在高中二年級時,打下了一些好成績。我在每年於福岡舉辦的玉龍旗全國高階中學劍道大賽中,居然達成連續擊敗十七個人。可惜沒有達到大會史上最多的紀錄,但是製造了登上當地報紙和於專門雜志上刊載照片的話題性。
福岡啟德的二年級生好厲害。不只有市原遼。吉野正治明年可望成為中心人物——到了現在,我十分後悔把那些報紙和雜志丟了。何必拿去燒掉呢?那實在是年輕氣盛的結果啊,真是的。
那是高中三年級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