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山說得有理有據,蘇芷聽進去了。
她看了做賊心虛的葉小娘子一眼,道:“婉兒,張嘴。”
葉小娘子縮頭縮腦,嘟囔一句:“蘇姐姐,我沒蟲牙……”
“張嘴。”
“我嘴裡胡桃還沒吞下去呢……”
“張嘴。”
葉小娘子拗不過蘇芷,只得怯生生張開嘴:“啊——”
她一口小白牙最裡端,果真有一顆蟲牙,好在這是舊齒,往後換了便是,不會影響新牙。
蘇芷闔上她的下顎,掠取她手間的糖匣,道:“乖,糖果子等你回葉家後再吃,留些肚子等年夜菜。”
“那、那好吧。”葉小娘子的吃食憑空消失,她扭頭,偷偷盯著沈寒山,心裡埋怨他一萬遍:沈哥哥,壞!他不安好心,詭計多端!這樣會背地裡打小報告的奸猾郎子,再位高權重也配不上她的蘇姐姐!
葉小娘子憤憤然絞著袖角,低頭行路時,忽然嗅到一股子難聞的氣味。
她抬頭望去,原是一戶人家掛著的燈籠裡飄出的腐氣,還隱隱冒著黑煙!
葉小娘子震驚,俠義心起,同蘇芷道:“蘇姐姐,這燈籠是不是走水了?”
葉小娘子自小在葉主簿日夜繁忙處置公務的耳濡目染之下,深知除夕夜走水的可怕!今日爆竹煙花無數,不少屋舍會被亂竄的星火波及,需衙役與更夫巡街提點,才可將家宅傷害降至最低。
還沒等蘇芷開口,沈寒山便道:“燈籠冒黑煙並不是走水了,而是燈油用了牛油膏火。尋常人家裡都是拿蔓菁子油或是胡麻油作燈油,故而不生黑煙,亦有草木清香。除夕夜不少人家用獸油度年夜,有‘焚獸’之意,為的是驅趕年獸。”
沈寒山見多識廣,原以為這一番“引經據典”的解說能引來大小娘子的誇贊,豈料葉小娘子小大人似地嘆了口氣,抬頭,同蘇芷,天真地問:“蘇姐姐,沈哥哥平日裡都這樣賣弄學識嗎?!”
此言一出,饒是冷麵女君蘇芷也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婉兒真知灼見,一語中的。”
好歹逗笑了蘇芷,沈寒山對葉小娘子的敵意沒那般重。
他微微眯起眼,黑眸底下沉沉陰鷙。待蘇芷離遠的時候,沈寒山悄聲問:“沈某與小娘子無冤無仇,為何要在你蘇姐姐面前詆毀我?”
葉小娘子裝傻充愣:“沈哥哥在說什麼?婉兒不懂。”
原是滿腹心計的壞小孩。
沈寒山道:“若你答我,今夜再給你贈一匣子糖果子。”
他頓了頓,補充:“揹著你爹孃送你。”
葉小娘子聽得兩眼放光,她喜不自勝地道:“沈哥哥的奪食之仇,婉兒與你不共戴天!不過沈哥哥願將功補過,婉兒也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多謝葉小娘子原諒則個,只是這糖果子一至年關,物價飛漲。沈某捉襟見肘,買此賠罪禮已然是傾家蕩産……沈某下狠心討好小娘子,你總得幫我一個小忙,藉以換糖,如何?”
葉小娘子很多大人說辭全是聽曲兒的時候學來的,實則涉世未深,空有“複仇抱負”,卻不知該如何施展拳腳。
如今一個深諳俗世之道的陰鷙郎君拿話誆騙還未長成的奸詐小娘子,自然是手到擒來。
由此,葉小娘子為了謀求幾兩糖飴,放下了全部戒心。
蘇芷還不知一大一小合謀誆她,她陪葉小娘子閑逛了一個時辰,直到小娘子嚷嚷腿疼,蘇芷這才估摸著打道回府。
歸家前,葉小娘子忽然目露哀傷,殷切同蘇芷道:“蘇姐姐,婉兒有一事相求。”
“你說。”蘇芷不會拒絕小孩子,幾乎是有求必應。
葉小娘子心裡愧怍,她竟為了一點點糖飴,賣了最親最愛的蘇芷,然而難得過一回年節,小孩子貪心些也是人之常情,沒人會怪罪。
她偷偷窺了一眼身後的沈寒山,瞧見對方抖了抖裝銀兩的荷包……糖果子好吃。
葉小娘子奓著膽子,同蘇芷撒嬌:“蘇姐姐,婉兒想吃蒸羊頰子肉,奈何阿孃總說羊頭駭人,不肯制給我吃。蘇姐姐武藝高強,定然不懼羊頭,婉兒鬥膽、鬥膽請蘇姐姐給買些臉肉來蒸……”
葉小娘子說這話時,一直在瑟瑟發抖。她不是畏懼同蘇芷提條件,而是她也怕羊頭啊!
偏生沈寒山執意要她講這些,說是自個兒想吃,又舍不下郎君顏面去求蘇芷。
葉小娘子覺得沈哥哥也好可憐,同她一樣,想吃糖果子,卻不敢同家人說,生怕挨罵。
蘇芷還當葉小娘子所求是何等苛刻之物,無非是個羊頭。她當年手持嗜血寒鐵、千裡緝兇都不在話下,不過是拎一隻羊頭回家蒸食,小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