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亮自然也跟了進去,在搖曳的木樓板上站穩。
少年說:“接下來給你講的才是重點。這場戰爭的參與者不可能全部在這裡喪命的。假設甲殺了乙,甲活下來了,那麼重現事件時,甲的鬼魂不可能在這裡,所以,乙要如何被殺害呢?理論上,這個場所會修正這個事件使之合理,那麼極有可能會憑空出現飛來的子彈和炮彈。”
“所以,剛才日本人的步槍也可能不是對著我們,而是瞄準那時站在那裡,後來卻活下來的人?他也可能不是被碉樓的狙擊手殺害的,而是近距離的其他人嗎?”
“恩,聰明。所以,室內比室外安全。”
木樓板落滿了塵土,走幾步則留下清晰的腳印。那個時代,水泥樓板在歐洲已經很常見了,但中國的水泥需要進口,騎樓街的水泥一般從荷蘭進口,又叫紅毛水泥。水泥的不足,導致了不少騎樓都只是有一個混凝土的外殼,裡面的樓板還是傳統的木結構。
他們進入的室內空間非常小巧,走出不過三米即遇到了一簾落地罩,其上雕刻了幾何紋理和花鳥魚蟲,雕工精細,寓意吉祥。又走出三米,就到了木樓梯跟前,木樓梯傾斜接近45度,比現代式樣要陡峭。他們轉過兩跑雕花扶手木樓梯,又來到了一處內室,飛罩還懸在梁下,傢俱已經清空,前方兩扇木雕窗把院落的月光引了進來,身後的窗連通了走廊。他們又轉了四跑樓梯,才下到底層。
下樓的過程,他們閑聊了幾句。
崔亮問他:“阿特羅波斯是命運三女神中的那個阿特羅波斯嗎?”
“恩,是啊。我想你對希臘神話應該熟悉,就沒給你進一步解釋。”
“我記得她的職責是讓人生命終結,並決定終結方式,但是人開門這個事件,更像拉克西絲的職責吧。”
“你心思真慎密。”少年驚訝地說道,“怎麼說呢?這個命名有歷史原因的,最初發表的關於這方面比較有影響力的論文,研究的只是鬼魂重複死亡的方式,所以用了阿特羅波斯這個名字。而且,阿特羅波斯在古希臘語中含義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後來,這方面的研究越來越多,大家發現不同的西緒福斯效應區別太大,相對應存在的這種修正現象也有非常多的不同,這樣,又有了拉克西絲、克洛託等細化的命名。漸漸的,阿特羅波斯這個名詞就不再做為這種現象的總命名被提及,現在的人更喜歡叫它摩伊賴修正。雖然西緒福斯現象在中國一直存在,但以這種理論來描述它卻是清末之後才有的事,那時的中國巫師把它譯作緣起修正,日本一般譯作因果修正。”
“兩種譯法,總感覺能反映出兩個民族的區別……想不到巫師們的世界也這麼在乎理論的,像其他學科一樣。”
少年笑了一下,答道:“不是的。巫師們的世界就如你看到的那些民間故事一樣,到處都是保守又固步自封的。先是關繫到門派的傳承和巫術的保密問題,還有,不去認真修煉,反而去實地考察和寫論文,浪費天賦,花費了大量時間,許多巫師覺得這種行為很愚蠢。”
“這樣啊,就是還停留在舊社會的時代?”
“恩。不然巫術早就成了人文科學的一門了。”
“這個恐怕有點難度。”
“巫術講究傳承,大家都很驕傲。許多學術論文都得不到傳播,翻譯更沒法找到。”
“所以你才學會了挪威語?”
“我說的是丹麥語。”
“……”
“兩種語言的書寫方式很像的,我看得懂挪威文。”
“但發音很不同的吧。”
建築室內共四層,卻和臨街的外屋等高。其實,外屋的室內層數也有與立面看起來不一致的情況,畢竟建築太高了,室內可以做多一層的。室內結構儲存得如此完整,具有非凡的價值。崔亮看著,下樓的時候恍了下神,心思一半忘記了自己身處絕境,走到首層,室內的昏暗才讓他重新警惕起來。
身後是隧道般幽深的室內空間,以前的店面,約三十米來長,堆積了許多雜物。崔亮轉過身看了看,近處已經是一片黑暗,更無法看到盡頭的臨街大門。二十分鐘前,他和少年還在那邊的上方,如今外街的槍聲已經停止,崔亮記得之前外街也響起了炮聲,估計日本人轟炸了騎樓外街的大門,進入到騎樓街的內側,內街此時都是激烈的交戰聲。
他回過身,跟上少年,往前走了幾米,又看見了一扇現代的鐵門,彈簧鎖只鎖了一層,能從室內開啟的。少年推開門,來到內院。始料莫及的是他們竟然身處一條廊道之中,把人引向廊道另一頭的廊柱纖細輕巧,伸手可及的欄杆雕刻靈秀簡約,欄杆下有一池子。池子的水早沒了,假山和卵石還在。廊道左側離牆一手臂的距離,牆隔開的看來是鄰家的院落,有漏窗把鄰院的景色借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