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非常年輕。”晏歡咕噥道,“一頭稚幼,然而充滿了怨毒的龍。它從何而來?”
好半天過去,劉扶光找回自己的聲音,鎮定自若地道:“我記得,你就是最後的龍了。”
“最後的龍神,”晏歡說,“人皇氏和十一龍君死了,我確實是祂們唯一的繼承人,只是……”
他猶豫了一下:“我依稀記得,那些十一龍君執掌大權的蠻荒年代,天穹與大地諸龍橫行,龍的子嗣遍佈三千世界。假使那場神戰沒有帶走全部的龍裔,還是可能有幾顆龍蛋流落在外的。”
他飛低身體,穿過雨幕,逐漸貼近陸地。
“它處於長久的痛恨和憤怒中,”晏歡一邊靠近,一邊分析龍巢的氣息,“遭遇背叛,被凡俗的生靈囚禁,陸地就是桎梏著它的監牢。它哭泣,淚水形成一望無際的海面,或許它是想將整個人間淹沒苦澀的海水裡。”
“是什麼阻止了它?”劉扶光問。
晏歡嗅來嗅去,無意識地甩著尾巴,除了陌生同族的氣味,空中同時充滿了劉扶光的氣味——太香了,太甜蜜了,讓他抑制不住地燥熱、分心:“我……我不知道,可能囚禁它的人也有一些阻止的手段?”
他必須停止嗅聞了,但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只恨不得把鼻子也釘進劉扶光的頸窩,晏歡心不在焉地道:“龍的報複心太強了,不能消除,它如果一定要這個世界的人死,那它真的不會饒恕任何一個人……不管是誰。”
說話間,他們已經降落到了地面,許是四面臨海,陸地狹窄的緣故。此世的造船業十分發達,漁港隱約可見各式各樣的船舶,小如柳葉,大如島嶼,它們飄浮在海上,彷彿一張變化不定的人世羅網。
“你從前,”劉扶光含糊地做了個手勢,“巡日的時候,就沒有發現這個世界嗎?”
晏歡點了點頭:“很古怪,我確實從未發現過這裡。”
兩人披上偽裝的幻術,先來到熱鬧的海港城市打探究竟。
經過一番查訪,劉扶光得知,這個世界固然有零零散散的上百個海國,但只有一個名為“天樞玉門”的機構,掌有超脫於人世的權力。
“為什麼呢?”劉扶光問,“天樞玉門為何能夠享有這樣的特權?”
幻術所惑,面前的男人絲毫不覺得他的問題奇怪,仍然友善地回答:“巫祖生於玉門,天樞玉門則是祂建造的密所,巫祖的後人,仍然遵照著巫祖的意志,壓制著海下的惡龍,使眾生安寧,陸地長存。”
劉扶光與晏歡對視一眼,從彼此臉上看到了詫異的神情。
巫生玉門,毫無疑問,這說的定是大荒中的豐沮玉門,那裡降生了巫鹹、巫朌、巫即、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巫,祂們生來便靈通百草,能斷陰陽、問鬼神,知曉古往今來的諸多異事。
只不過,十巫已是比晏歡還要古老的人神,祂們誕生的時候,天和地還未完全分開,人與獸與神仍然保持著姻親的關系。如果“天樞玉門”是十巫中的一巫所建,那這頭小龍,究竟被關押了多長時日?
“巫祖的名諱,是什麼?告訴我。”晏歡擰起眉頭,他感到沉沉的不快,這令他很想抓住什麼東西,然後慢慢擠壓、碾碎,直至那東西再也發不出一聲慘叫或者呻吟,繼而化成肉漿,從他的指縫間流淌下去。
身為至惡,他很想為這種折磨大笑出聲,因為將一頭真龍從創世之初拘囿到現在,實在是個非常了不起的戲弄;但他身為龍神的那個部分,卻遭到了嚴重的冒犯。
十巫又算什麼東西……誰給你們的膽子,可以讓你們把手伸到龍的身上?
即便置身幻術,男人的瞳孔還是一瞬發抖,血色唰然退去,臉白得畫素宣紙。
“巫、巫羅……”男人抖抖瑟瑟地回答,“巫祖的名諱,是巫羅……”
劉扶光將手指輕輕地搭到晏歡的袖子上,小聲說:“那是最年輕的巫。”
他的動作、聲音,全都有效地化解了龍神的怒火,劉扶光轉向男子,接著道:“然後呢,天樞玉門是如何壓制海下惡龍的?”
“祭龍日,”男子膽怯地比劃,“還有二十天,祭龍日便要到了。到了那時,龍會在、在怒火中蘇醒,而玉門的大巫會燃起焚香,舉行祭典,唱起讓龍沉睡的古歌,等到龍睡了,雨……”
他指向上天,“雨也就停了,我們又可以好好生活,不用擔心被海水淹沒。”
“只是這樣?”劉扶光懷疑地問,“只是唱歌,沒有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