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兒他才發覺自己身為夫君的失職,大婚那夜說好了敬她護她,結果這都幾個月過去了,不僅將她丟在深宮裡不管不問,連她的閨名,也是直到此刻才知曉。
“好,妙玉,你睡吧。”他聲音放得很溫柔。
這個叫妙玉的女子側著頭,似乎睡著了,綠杯輕手輕腳上來幫她卸去扁方和宮花,一縷青絲柔柔地從她耳畔掉下來,一彎發梢恰好落到他手心。
他忽然覺得有些癢,將那縷發捧到她枕邊,手指掠過臉頰的剎那,到底是沒忍住,輕輕觸了一觸。
這其實是胤祥第一回 觸碰出了額涅和乳母以外的女子肌膚,感覺奇特而神秘,她的臉頰細嫩,很熱,對他來說甚至是滾燙的。
心跳停了一拍,彷彿是探到了最隱秘的禁錮,他猛地收回手,站起身,大跨步地走出了妙玉的房間。
小郭太監裹緊了夾袍,躬著身把一疊摺子抱進了乾清門,一夜秋風起,勁兒太大,險些把他的紅頂子吹跑。萬歲爺極少在中秋筳宴的第二日禦門聽政,心情顯然不大爽利,他可萬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犯沖。
這會子各部、院、寺、監都已經向萬歲爺行過報告奏章之事了,只有些題本奏本留待處理。眾臣們魚貫而出,只留下幾位皇子和內閣裡的幾位大學士。梁九功得了令,自門內接過摺子,呈在黃花梨木的託盤裡,方雙手高舉著,遞到章奏案前。
角落的紫檀木香幾上擱著一隻老大的掐絲琺琅甪端香,雄壯威武地張著口,吐出淡青的煙霧來,是禦前愛用的蓮頭香,可萬歲爺翻著奏本,眉頭卻鎖得更緊了。
“老十三,”康熙伸出手指,點了點躬身在下的胤祥,“有人告發昨日筳宴上十三福晉醉酒,你擅自離席,可有此事?”
胤祥心頭一顫,沉著聲氣兒說是。
這事其實可大可小,往小了說,昨日不過是家宴,福晉多飲了兩杯酒,他先護送著回去了,倒也無可厚非。
若要往大了說,中秋筳宴也是一年中頭等重要的禮節大宴,雖比不上元旦太和殿筳宴之禮貴重,卻也是等級森嚴,禮節繁縟,他在眾目睽睽下離席,雖然後來趕回來了,但到底消失了足足一個時辰之久,即便說是更衣,也解釋不通。
可消失那麼一兩個時辰,在每一場大宴上都會發生。總會有人聽戲聽得膩煩了,飲酒飲得頭痛了,坐久了腰疼了,除了被眾星拱月圍繞著的萬歲爺和皇後外,無人在意其他人有沒有離席。
何況昨日那麼多宗室和大臣,若不是有人成心謀劃此事,一直盯著他,如何連妙玉醉酒都核查得這麼清楚,如何又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寫下奏本遞到萬歲爺跟前?
萬歲爺不說話,胤祥低著頭,拿眼角餘光向那幾位兄弟們打探,八阿哥胤禩一如既往地擺出賢德的模樣,唇角甚至還銜著淡淡的笑意,倒是站在上首的太子爺,神情顯出略微幾分不自在來。
“朕問你,昨日提前離席,可是因十三福晉醉酒?”康熙的眼神很睥睨,坐在高高的龍椅上發了話。
太子繃不住了,半是揶揄地轉向胤祥,“十三弟,擅自離席,可是違背禮制、不忠不孝之事,十三弟莫要因為賑災辦得好,得了萬歲爺贊賞,就把尾巴翹到天上去啦!”
是太子設的局麼?胤祥略帶懷疑地看他一眼,不,太子胤礽雖有些經世治國的才能,卻不是一個彎彎腸子的人,何況昨日給妙玉灌酒的女眷以八福晉、九福晉和十福晉為首,這必定是八阿哥那一黨羽攛掇的。
他還沒說話,有人按捺不住了,是排在後頭的兆佳尚書,頭一個站了出來,“萬歲爺,十三福晉並不是性情頑劣之人,在家時也從不飲酒,更不曾有在筳宴上大醉的不雅之舉,臣請萬歲爺明鑒。”
站在胤祥身邊的胤禛甩了甩袖子,似有替他辯解的意思。胤祥向前踏了一步,按下四哥的手,用微不可見的幅度搖了搖頭。
幾位福晉昨日|逼迫妙玉飲酒,很多人都看在眼中,若是這麼堂而皇之地將實情告知,必定會扯出八阿哥這一黨派。
而他和胤禛現在的勢力,在太子爺對他心存不滿的情況下,還不足以和另一個更得人心的集團抗爭。
想來胤禩也是吃準了這一點,賭他不敢將實情告知,才這麼毫不掩飾地欺負他和他的福晉。
胤祥心頭一陣翻湧,卻硬生生咬牙將委屈與怒意壓下去,撩袍跪倒在地,“回萬歲爺的話,兒臣擅自離席,未如實稟告萬歲爺,請求萬歲爺降罪!”
避而不答福晉醉酒是否屬實,將一切罪責全力承擔,是他唯一能為妙玉做的了,只要他受了罰,且拒不開口,便無人會去翻妙玉的錯處,也能為四哥與八哥、太子直面抗衡,再拖延上一段時日。
他抬起頭,卻只能看見站在前頭的胤禛握緊雙拳,指節發白。隔著很多人影,那能夠主宰天地博愛萬民的萬歲爺慢慢嘆了口氣,語調裡是無盡的失望和不在乎。
“老十三,朕對你,很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