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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豆漿店，瞳直接打車來到了父母的別墅。秋天的時候他們會住在郊外的那間別墅，方便欣賞紅櫨的山林，如果自己沒猜錯的話。
樓下的保姆被瞳砰然的開門聲吵醒，迎了出來：“先生，老先生已經睡了。怎麼這麼晚了還跑過來？”
瞳徑自走向二樓的臥室，推開門就問：“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母親不在，父親穿著睡袍站在窗前，彷彿早就等著瞳的到來。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有一雙年輕的眼睛，從那眼睛裡可以捕捉到昔日的鋒芒，而現在那眼睛是濕潤的，盡管濕潤，卻不失往日的威嚴。
他刁著煙鬥緩緩在窗下的沙發靠椅裡，對保姆說：“這裡沒事了，去睡吧。”然後作了個手勢讓瞳坐下。
瞳走過去坐在茶幾邊的另一個靠椅裡，盯著父親的臉。身邊的鍍金落地燈灑下安靜的黃色的光，只有臥室的古董鐘深邃地嘀嗒作響，還有瞳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
“她……還活著麼？”父親問。
“嗯。”
“她……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
父親的煙鬥傾斜了一下，淡紅的煙灰閃爍著飄搖到他的睡袍上。他趕忙抖落那些餘燼，將煙鬥放在茶幾上。
瞳很少見到父親出現類似的彷徨，安靜地等待他的下文。
“我跟你說你的親生母親已經死了，希望你不要怪我。因為那是當年她要我發的誓。我沒能為她多做些什麼，唯一能夠做的也只有守住這諾言了。
“你的繼母沒有生育能力，但是我們楊家的産業是一定要有人繼承的。所以我們找到了她。”父親頓了一頓，目光停留在牆角的古董鐘上，彷彿回到了27年前那些灰色的日子裡。
動蕩的年代剛剛結束，人們迎接來了新的彷徨。價值的觀念每一天都在變化，能夠抓住那些觀唸的人就等於抓住了機會。瞳的父親是那些人裡的一個，鑽了些制度的空子，靠著和海外的業務聯系逐漸積累起財富。與高幹的家庭聯姻，官路加上商路，更加使他如虎添翼。然而世事總是沒有十全十美，富足的生活令他的家庭生活更顯得枯燥貧乏。他的妻子，一個高幹的女兒，被診斷為子宮畸形，無法孕育下一代。
他們透過關系，找到了一個家境貧寒的寡婦。沒有什麼特殊才能，沒有了家庭的支柱，又要撫養幼小的兒子，經濟的拮據在任何時代都會使人做出些無奈的選擇。
寡婦和瞳的父親生活了一年，生下瞳。按照約定，就該收下一大筆足夠養活自己後半生的報酬消失在他們的面前。
但是一年的生活裡，瞳的母親那憂傷的美麗打動了父親，他愛上了她。
她總是獨自徘徊在失去丈夫的憂傷裡，彷彿父親的存在只是一個經濟的來源。他看著她的腹部漸漸隆起，一個屬於他的生命存在在這個美麗的卻永遠不屬於他的軀殼裡，逐漸成長著。
在最後的幾個月裡，她忽然哀求瞳的父親，不要奪走她的孩子。她不要錢，她會想辦法養活起她的家，她只要孩子。
他甚至開始真正考慮得到她，和她與孩子生活在一起。
高幹的女兒知道了這一切，對他的業務施加壓力，他面臨了事業上最大的危機。面對瞳的母親無盡的憂傷的眼神，他似乎永遠無法走進的眼神，他終於軟弱地放棄了，選擇了他本來擁有的生活。
瞳現在的母親在女人産後昏迷的時候，帶走了瞳。她醒來後求瞳的父親讓她見孩子一面，但是他卻只能對這一切也只無能為力地不斷嘆息。
“那麼就告訴他，他的親生母親已經死了吧。求你至少讓他知道我的存在。”她說。
“我一定做到。”他說。
盡管妻子和自己不斷地爭吵，但是他終究堅定地為她守住了這個諾言。
他不確定她是否有一些愛他。她只是說想要有一個他和她的孩子。
為了補償，或者是無法斷掉他對她的感情。他一直與她私下往來著，悄悄支付起她和兒子生活的費用。兩年後，他和她又有了一個兒子，他終於在她的臉上看到了因為自己而綻放的笑容。25年前的笑容，此刻仍然鮮活地溫暖著他的心，永遠無法忘記。
當他以為她終於能夠屬於自己的時候，當戈剛滿1歲的時候。她消失了。不知所蹤，杳無音信。
他因此陷入了徹底的絕望。開始揮霍地生活，流連於酒家和歡場，甚至有些時候，他希望能夠在這些地方遇見她。想象她殘破孤獨地淪落紅塵，仇恨的快感讓他的心裡好受些。
他想象一切重逢的場面，他想著該如何質問她，罵她，羞辱她，然後再把她擁抱在懷中再也不放開。可是這一切都只是在想象裡發生。不斷的思念逐漸變異，升騰的只是仇恨的濃度。
他兩個兒子的母親，他今生唯一愛的女人。終於永遠地消失在他的生命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