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楓在愛晚樓待久了,起初很不適應。那麼多女子被迫賣身,放他以前是看不過眼的。但現在他已經想通了,把她們救出去,她們也沒有容身之處,在妓院裡,至少有口飯吃。他現在還要靠吃她們的剩飯過日子,連她們都不如,哪裡就能輪得到他來同情她們?
何況愛晚樓不是最底層的那種開在巷子最裡面的妓館,像那種地方,娼妓們的生活都是極慘的,每天頻繁接客,所剩的時間連睡覺都不夠。不慎染了花柳病,就只能被關在小房間等死,不會給錢醫治。
相比之下,待“女兒”冷酷無情的鴇母吳媽媽還算是有幾分人情味的。所以雖然現在“吳姐姐”對他沒有好臉色,他仍然一口一個叫她“吳姐姐”。
混到如此地步,過往的親友是一概不願意見了。
他對自己以前快意恩仇的生活不是不懷念,在心中再三地問過自己,那樣去救唐曉霧,到底值不值得。畢竟唐曉霧什麼都想明白以後,可能會笑他傻。
但在當時,他實在是想不出其他辦法阻止唐曉霧去喝那碗蓮子羹,當時的情緒又無比激動,於是鑄成大錯,無法挽回。
雖然他非常羨慕冷靜理智的那種人,覺得他們的氣質超群,自己也一直暗中想要模仿他們,但事到臨頭,不得不承認,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就是一個容易沖動的人。
來到愛晚樓已經一年,那天發生的事已恍如隔世。習慣在妓院的日子以後,倒覺得先前的那個白銀楓和他沒多大關系,現在在妓院裡的幫工“小銀子”才是自己。
稍稍走神了一會兒,玉珠的一曲已畢。大廳裡零星地響起喝彩聲,讓再來一個。原來外邊攬客的姑娘也都十分盡力,沒多久就有三五個客人進來了。
玉珠謝過了以後,便又唱了兩曲,也都是風騷入骨的曲子。
玉珠的嗓音不如金桂花甜美,但嬌嬌怯怯的,唱得婉轉多情。
白銀楓彈三絃的手藝本來忘得七七八八了,但為了謀生,又撿了回來。想著若是有一天離了愛晚樓,他還能沿街賣藝。
不過他也不能一直彈,不是所有的客人都喜歡聽三絃,更何況彈琴的是個男人。雖然他手指算得上纖長,但因為多年練劍的原因,指關節稍稍粗大了些,不如姑娘們的線條柔和秀氣。
三曲已畢,便換了翠香上去彈琵琶。有一個客人點了玉珠去雅間陪酒,白銀楓聽那客人的聲音,便知是玉珠固定的幾位恩客之一,據說年紀不小了,然而玉珠見了他,仍然能含羞帶怯地叫一聲:“爺,您總算來了。奴家等得您好苦!”
這些情場逢迎的話,風月場所裡沒人當真。
大概世人都是如此,所謂的真情有幾分折扣,實難猜測。白銀楓回想起當初與唐曉霧、雲濤兄妹在莊子中時,他們言語裡的真情假意,此時的他已不能分辨。
愛晚樓正在城門附近的正街上,常客們只要兜裡有幾個錢,都會進來轉一轉,花兩錢銀子喝杯茶。聽得大廳裡起了動靜,路過的客人都會張望一眼,沒多大會兒,大廳就開始越來越熱鬧了。
鴇母在大廳迎客,口若蓮花,無論是哪個恩客進門,她都能從愛晚樓裡找一個讓恩客滿意的姐兒出來。
白銀楓坐在角落歇息,若是沒人叫他彈三絃,他就回後院去了。劉師傅的饅頭出了鍋就都是有數的,不好再拿,他現在回去就只能吃昨天晚上的剩菜,還不如再等等,說不定過會兒就有酒席撤下來了。
“唉喲,這位爺,您怎麼才來呀!”鴇母叫第一聲時還在大廳,尾音已經到門口了。
白銀楓便猜測來了一條嶄新的肥魚。
在愛晚樓接客多日,白銀楓雖然看不見,仍然從鴇母身上學到了很多。如果是舊主顧,鴇母會說“大爺,您可算來了!姑娘想得您好苦!”
如果是新客,那講究可就多了,鴇母得練就一雙毒眼,因為,幾乎一大半的客人是不能接待的:有些是來吃霸王餐的,這種人一不小心接待了肯定虧慘了;有些是行將就木,想臨死前來放肆一把的,這種客人十分麻煩,別說死在妓館裡,就是忽然昏迷,摔壞了,也會招惹官司;有些是攢了好幾年的銀子就為了來妓院見識見識的,這種人比較費姑娘,而且說不準他嫖完以後要反悔說不值……
所以聽鴇母的語氣,就知道來人衣著打扮一定身家不菲,氣色紅潤,走起路來大搖大擺,一看就像個凱子。
白銀楓好奇心起,凝神細聽,鴇母已叫了樓裡最負盛名的紅葉和凝碧來見客了。
一個語氣有點蠻橫的年輕男聲道:“你們這裡的頭牌,是不是叫晚樓的?把她給我叫來看看,你放心,我林五爺有的是錢!”